“没有了!”
他迅速地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包,打开来递到她面前。
“请,请拿……”
母亲不由主地笑了一笑,摇着头说:
“一切都是新式的!连钱也不算什么了。人们为了钱失掉了自己的灵魂,可是您把钱看得很淡。您有一好像是专门为了布施似的……”
尼古拉轻轻地笑起来。
“钱啊就是一种非常叫人不舒服、叫人讨厌的东西!不论是给或者是拿,总是叫人很不舒服……”
他抓住母亲的紧紧地握了一下,又要求了遍:
“早一点搬吧!”
他说完之后,就像平常那样悄悄地走了出去。
母亲送他出门,心里想道:
“这样的好人,可是不知道爱惜……”
她不能理解,——这是使她觉得不快呢,还是只叫她惊奇?”
2
尼古拉来后的第四天,母亲搬到他家里去了。
当货车拉着她的两只箱子离开工人区来到田野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下,突然觉得,她永远不会再看见这个地方了,——她一生中最痛苦最黑暗的时代,是在这里度过;那充满了崭新的欢乐、崭新的悲愁的,充满了迅捷与激动的另一种生活,也是在这里开始的。
在那被煤烟熏染黑了的大地上,工厂把它的烟囱高插入云端,就像一只极大的、暗红色的蜘蛛似的伸开了脚爪。工人们住的平房,紧挨在工厂的周围,一间间灰色扁平的小屋子,密密麻麻地挤在沼泽地的一边。那一面面矮小、阴暗的窗子,惆怅地互相对望着。跟工厂一样颜色的教堂,高出这些工人们的住房,它的钟楼比工厂那根烟囱稍低一些。
母亲叹了口气,觉得衣领太紧,勒得脖子难受,于是就整整衣领。
“咻,咻!”车夫挥动着鞭子,嘴里不停地嘟哝着。
他是个瘸腿汉子,看不出到底有多大年纪,两眼无神,头发胡子都很稀少,好像退了色似的。他左右摇动着身子,跟货车并排向前走。可以看出,不管是向左走还是向右拐,对他都无所谓。
“咻,咻!”他无精打彩地吆喝着。有点滑稽地拐着他的弯腿,脚上穿的长筒靴沾满了泥巴。
母亲毫无目的地朝四周围望了望。野外也是和她的心间一样,空空落落……
拉车的马似乎有些累了,它摇着头,在那被太阳晒暖了的很深的砂土上,呼力地一步步地走着。砂土轻轻地发出声音。这辆好久没有烧油的破马车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这些声音混合起来和尘一起飞荡在马车后面……
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住在市郊的一条荒凉破败的街上,住的是一所小小的绿色侧屋,添造在一所由于古旧而显得臃肿而又昏暗的二层楼房旁边。
侧屋前面,有个草木茂盛繁复的庭园,紫丁香花、槐树枝条,栽种了不长时间的银色的杨树叶子,亲切地朝三个房间的窗户窥探观望。这几间房屋里清洁安静,花木的影子摆动在地板上,无声无息。靠墙摆着几排书架,上面密密地排列着各种各样的书。墙壁上挂着许多幅画像,画像上每个人的样子都很严肃。
“您住在这儿行吗?”尼古拉将母亲领进一间小小的房间,向她征求意见。
这间小屋,有两面窗子,一面窗子对着庭园,一面窗子对着野草丛生的院子。房间里面,靠着墙壁也摆满了书橱和书架。
“我住在厨房里就行了!”她说。“厨房里很亮堂,又干净……
母亲觉得,尼古拉听了她的这话之后有种怯生生的表情。他不自然地、好像很为难地劝阻母亲去厨房住。所以母亲只好答应,——他立刻就高兴起来。
所有这三个房间中,都充满了一种特殊的空气,——呼吸起来,让人觉得非常轻松和舒服,可是说话的声音却不自觉地要压低下来,身在其中,决不想大声说话,因为那样要妨碍墙壁上那些凝神沉思的人们。
“花儿应该浇些水才好!”母亲摸摸窗台上花盆里的泥土,建议说:
“对!对!”主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赞同。“我喜欢种花,可是没有时间服侍……”
母亲仔细地瞅着他,她能看出来,在他自己的这样安逸的家里,尼古拉也是非常小心,对他周围的一切都感到生疏。他总是将脸凑近要看的东西,用右手细长的指头扶着眼镜,眯起眼睛,带着默默的疑问的神气观察着他感兴趣的东西。
有时候,他把东西拿在手里,再凑到眼前,细细地观察着辩认着,——好像,他是和母亲一同刚走进这间屋子似的,跟她一样,对屋子里的一切都感到陌生和不习惯。
母亲看到他这样,立刻意识到了她在这所房子里的地位。母亲跟在尼古拉后面,注意观看各样东西安放的地方,又问了他的生活习惯。他用抱歉的语气逐项回答着她,好像明明知道什么都做得不对,可又不会找别的办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