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房里走过来走过去,一只手在自己面前挥舞着,好像在空中切什么东西,使它和自己分开似的。母亲怀着不安和悲哀的心情向他望着,在他内心有什么东西被伤害了,使他很疼痛。关于杀人的那种悲惨而可怕的念头,仍然不能使她忘怀:“假使不是维索夫希诃夫,巴威尔的伙伴里面,是没人去干这种事的,”她想。巴威尔垂下了头,在那里静听着安德烈的话,而安德烈还是在侃侃而谈:
“我们在这条路上走,非得克服困难约束自己不可。我们应该善于献出一切,献出全部心来。献出生命,为着工作而死——这是很简单的!要献出更多的东西,献出对于你比生命还贵重的一切。——那时候,你的最贵重的东西,你的真理,才能有力地成长起来!……”
他站在房间的中央,脸色苍白,微闭着眼睛,举起一只手,庄严地许下诺言,说道:
“我知道——人们相亲相爱,每个人都成为别人面前的星光的时候,就要到来!由于得到自由而了不起的人们,将要自由地在大地上行走。到那时候,所有的人都是真诚坦白的,任何人都没有嫉妒心,人与人之间再没有恶意。到那时候,不再是为生活,而是为人类服务,人的形象高高悬起;自由的人们,可以到达任何的高度!到那时候,人们是为着美,生活的真理和自由里面,谁用广大宽厚的心灵拥抱世界,谁最深切地爱世界,谁就是最好的;谁是最自由的,谁就是最好的——在他们身上,才有最大的美!这样生活着的人们是伟大的……”
停了一停,他挺挺身体,用他整个胸中的音量,洪亮地说:
“所以——为了这种生活——我什么事情都敢干……”
他的脸庞忽地颤抖了一下,从眼睛里面,沉痛的泪水潸然而下。巴威尔抬起头来,脸色煞白,他睁大了双眼,凝望着安德烈。
母亲从椅子上欠起身来,她感觉有种阴森森的不安情绪在生长着,又渐渐地逼近她。
“你怎么啦,安德烈?”巴威尔轻轻地问。
霍霍尔摇一摇头,像弓弦一般地伸直了身子,望着母亲说:
“我看见的……我知道……”
母亲站起身来,很快地跑过来抓住了他的两手——安德烈想挣脱出他的右手,但是母亲把它捏得很牢,她热切地小声说:
“我的好孩子,你小心点!我亲爱的……”
“等一等!”霍霍尔低沉地说。“我告诉你们那件事是怎样发生的……”
“不必了!”她带着眼泪望着他如同耳语般地说。“不必了,安德留夏……”
巴威尔满眼湿润地望着自己的同志,慢慢地走到他跟前。
他的脸色苍白,强颜欢笑地慢缓而小心地说:
“母亲害怕是你干的……”
“我不怕!我不相信!即使她看见,也不会相信的!”
“等一等!”霍霍尔并不瞅他们,自顾摇显着头,一边想挣脱出他的右手,一边说。“不是我干的,——但是我当时可以劝阻他不要去干……”
“不要说了!安德烈!”巴威尔说。
巴威尔用自己的一只手紧握住他的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肩上,好像要制止他那高大的身躯的颤动似的。霍霍尔把头倾过来,朝他们断断续续地低声讲述:
“我是不愿干的,这你是知道的,巴威尔。事情这是样的:你前脚回来,我和德拉古诺夫站在大街拐角上——这时候依萨从转弯的地方走了出来,——站在旁边。他看着我们,阴险地笑着……德拉古诺夫说:‘你看!那东西整夜都在监视我。我去收拾他!’他就走了,——我以为他回去了——于是,依萨走到我跟前……”
霍霍尔喘了口气。
“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侮辱我,那条狗!”
母亲默默地捏着手,把他拖到桌子旁边,好不容易才使他坐到椅子上。她自己也与他肩并肩地坐下来。巴威尔在他们两人面前,阴郁地摸着胡子。
“那东西对我说,我们所有的人,他们都知道了,我们每个人的名字都在宪兵的黑名单里,在五月以前,全给抓了去。我没搭理他,脸上堆着笑,但是心里却气得要命。他还说,看我是个聪明的小伙子,不该走这条路,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