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看出,吕西安很善于用贵族大老爷的精明而放肆的语调说话。
“你有很多敌人。”克洛蒂尔德对他说,一边端给他一杯茶(用多么优雅的姿势),“有人来跟我父亲说,你欠了六万法郎的债,还说过不多久,圣贝拉日◎将成为供你消遣的城堡。如果你知道,所有这些诽谤对我意味着什么……这一切都压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跟你说我是多么难受(我父亲的目光简直要把我钉在十字架上),我只想说,这万一成了事实,你要受多大的罪……”
◎直到一八三○年,圣贝拉日监狱一直是关押债务人的监狱。
“千万别听这些空话。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吧。给我几个月的期限吧。”吕西安回答,一边把宝杯子放回刻花的银盘里。
“你不要在我父亲跟前露面,他会对你说一些粗暴的话,你会无法容忍,这样我们也就完了……这个坏心肠的德埃斯帕尔侯爵夫人对他说,你的母亲曾经服侍过产妇,而你的妹妹是烫衣女工……”
“我们过去非常贫穷。”吕西安回答,眼里涌出了泪水,“这不是诽谤,而是地地道道的恶意中伤。如今我妹妹已经胜过百万富翁。我母亲过世已经两年……我将要在这里获得成就,而他们偏偏把这些材料在这期间抛出来……”
“你怎么得罪了德埃斯帕尔夫人?”
“在德赛里奇夫人家里,当着德博旺先生和德格朗维尔先生的面,我没有留神,开玩笑似地说出了她为了不让她丈夫德埃斯帕尔侯爵占有财产而打官司的事。这事是比昂雄告诉我的。德格朗维尔先生的见解获得博旺和赛里奇的支持,也使掌玺大臣改变了自己的看法。他们两人都在《法院报》面前退却了,在丑闻面前退却了。为使那桩可怕案件得以了结而提出的判决理由上,侯爵夫人受到了谴责。如果说德赛里奇先生疏忽大意,使侯爵夫人成了我的死敌,我倒赢得了他的保护,赢得了总检察长和奥克塔夫德博旺伯爵的保护。德赛里奇夫人已经告诉过他们,如果让人猜出他们的消息从何而来,他们会把我推入险境。德埃斯帕尔侯爵先生认为打赢那场令人厌恶的官司,是由于我的原因,所以昏头昏脑地来拜访过我一次。”
“我要把德埃斯帕尔夫人从我们这里捧走。”克洛蒂尔德说。
“啊!怎么办?”吕西安叫起来。
“我母亲邀请小埃斯帕尔来作客,这两个孩子已经长大,十分可爱。两个儿子和他们的父亲会在这里对你大肆捧场,这样我们就有把握永远见不到孩子的母亲了……”
“哦,克洛蒂尔德,你真可爱!如果我不是因为你漂亮而爱你,我也要为你的智慧而爱你。”
“这不是智慧/她说,把所有对吕西安的爱都集中到了嘴唇上,“再见,请你这几天不要来。当你在圣托马一达甘教堂见到我围着一块粉红色围中时,这就告诉你我父亲改变了心情。你会见到一个答复,它将贴在你坐的椅子背上。对于我们没有见面而引起的痛苦,它可能会给你带来一些安慰……把你带给我的信放在我的手帕里。”
这位年轻姑娘显然不止二十七岁了。
吕西安在拉普朗什街叫了一辆出租马车,到林荫大道下了车,在玛德莱娜教堂附近又叫了一辆,让它一直拉到泰布街。
十一点,他走进艾丝苔的住所,看到艾丝苔正哭得伤心,但穿戴得如同往日欢迎他一样。她躺在一张绣着黄花的白缎长沙发上等待着吕西安,穿一件雅致的印度平纹细布浴衣,打着樱桃红的饰带结,没有穿胸衣,头发简单地系在头上,脚穿一双樱桃红软缎村里丝绒拖鞋。所有的蜡烛都已点燃,土耳其式水烟筒已经准备好。但是,她没有吸自己的水烟筒,它放在她面前没有点火,这似乎标志着她的处境。她听到开门声后,便立即擦干眼泪,如同一头羚羊蹦跳起来,双臂抱住吕西安,像一块布被风吹起后缠在一株树杆上。
“要分手,”她说,“真是这样吗?”
“嘿,只是几天嘛。”吕西安回答。
艾丝苔放开吕西安,像死人般地重新倒在长沙发上。在这种情况下,大部分女人会像鹦鹉一样喋喋不休。啊,她们多么爱你!……五年以后,她们还像刚刚过完幸福的第一天,她们不能离开你,她们的气愤、绝望、爱情、激怒、惋惜、惊恐、忧伤、预感,一切都是高尚的!总之,她们像莎士比亚的一场戏那么美妙。然而,你们一定要明白这一点;这种女人没有爱情。如果她们真像自己说的那样,如果,说到底,她们真有爱情,她们就会像艾丝苔那样,像孩子所作所为那样,表现出真正的爱情。艾丝苔没说一句话,把脸埋在靠垫里,哭得泪人儿一般。吕西安竭力把艾丝苔抱起来,跟她说话。
“嘿,你真是一个孩子,我们不分开……怎么,过了快四年的幸福日子,几天不在一起,你就这样子了?哎,我跟那些姑娘,有什么相干呢?……”他对自己这样说,一边回想起科拉莉也这样爱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