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带侮辱性的体格检查使葛利高里很受刺激。一个穿着白衣服的白发医生,用听诊器听过他的内脏,另一个年轻点的医生翻了翻他的眼皮,看了看舌头,第三个戴着玳瑁边眼镜的医生搓着自己衣袖卷到胳膊肘上的手,在他背后转了半天,然后说了声:“到磅秤上去。”
葛利高里站到有凸纹的、冰冷的磅秤台上去。
“五普特,六封特半,”司磅员把铜砝码碰得当地响了一声,报数说。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个子并不特别高……”白头发的医生扭着葛利高里的手,转着他的身子,嘟哝说。
“奇——怪!”另外那个年轻些的医生结结巴巴地说道。
“多重?”一个坐在桌子旁边的人惊愕地问道。
“五普特零六封特半,”白头发的医生没有把挑起的眉毛放下来回答说。
“送到禁卫军去好吗?”军区兵站长官把梳得光光的黑脑袋俯到跟他并坐在桌边的人的耳边,问道。
“满脸强盗相……太野蛮。”
“喂,转过身来!你背上长的是些什么?”一个戴上校肩章的军官不耐烦地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喊道。
白头发的医生在嘟哝些什么,葛利高里把背转向桌子,竭力抑制着浑身的哆嗦,回答道:“春天我着了凉。起了些小肿泡。”
检查快完的时候,几个军官坐到桌边嘀咕了一阵,决定:“到普通部队。”
“分配到第十二团去,麦列霍夫,听见了吗?”
这才叫葛利高里出去了。当他往门口走去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嫌恶的低语:“不——行——啊,你们诸位想想看,皇上看到了这副凶相,那会怎么样?单是他那眼睛……”
“是个杂种!大概有东方血统。”
“而且身上也不干净,有肿疮……”
在外面排队等候的同村人围住葛利高里,纷纷追问:“喂,怎么样,葛利什卡?”
“分到哪儿去啦?”
“大概是分到阿塔曼斯基团去了吧?”
“你多重?”
葛利高里一条腿站着肥另一条腿伸进裤筒里,不高兴地骂道:“别缠我了行不行,你们他妈的问什么呀?分到哪儿去?分到十二团去啦。”
“科尔舒诺夫德米特里和卡尔金伊万。”文书探出脑袋叫唤。
葛利高里一面走,一面扣皮袄扣,从台阶上跑下来。
融雪时节的风吹来暖意,路上积雪已经融完了的地方冒着热气。几只母鸡咯咯叫着穿过街道,几只白鹅在一片水洼里戏水,激起了一道道的斜波纹。橙红色的鹅掌像严霜打过的秋叶,在水中泛出浅红色。
过了一天,开始检查马匹。许多军官在广场上走动起来;一个兽医和一个拿着量尺的医生助手,晃动着军大衣的前襟走了过去。沿着教堂的围墙,各种毛色的马匹排成长长的一列。维申斯克的镇长杜达列夫从磅秤那里滑滑跌跌地向放在广场中间的小桌跑去,一个文书在那里记录检查和过磅的结果,兵站长官对年轻的中尉解释着什么,生气地跺着脚,走了过去。
葛利高里的号码是一百零八号,他把马牵到磅秤那儿去。量过了马身上的每一部分,过了磅,马还没有来得及从磅秤台上走下来,——兽医带着那种习惯的权威架势又扳开它的上嘴唇,看了看牙齿;他用力按摸着马,摸了胸部的筋肉,像蜘蛛爬一样倒动着强有力的手指头,一直向腿部模下去。
他摁了摁膝盖关节,敲了敲筋头上的韧带,捏了捏马蹄距毛上部的骨头……
兽医把不安地竖起耳朵的马又是听,又是摸,折腾了半天,然后摇摆着白大褂的衣襟,向四周散发着刺鼻的石炭酸气味,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