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用鞭子往马身上抽了一下,连头也没回说道:“那一回,娜塔莉亚的相貌就全毁啦……脑袋也歪了,像中了风似的。割断了一根大筋,所以脖子总是歪着。”
他不再做声了。爬犁的滑杠轧着积雪,吱吱响着;葛利高里的马打着滑儿,蹄子哒哒地响着。
“如今她怎么样啦?”葛利高里用心地从马鬃里往外抠着被汗渍透了的牛蒂花瓣。
“如今算是全好啦。躺了七个月。三一节的时候眼看就要死啦。潘克拉季神甫已经为她作了临终祈祷……但是后来又苏醒过来啦。从那时候起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而且能够走路啦。她用镰刀向心窝里刺,可是因为手哆嗦,刺歪啦,要不就完啦……”
“快往山下赶吧。”葛利高里挥动鞭子,站在马镫上,驰马追过父亲,马蹄扬起的雪飞溅到爬犁上。
“我们要把娜塔莉亚接回来!”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跟在他后面喊道。“她不愿意住在娘家啦。前几天我看到她,叫她回咱们家里来。”
葛利高里没有回答。爷儿俩一直沉默着跑到第一个村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再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天走了七十俄里。第二天傍晚掌灯时分,他们赶到了马尼科沃镇。
“请问维申斯克镇的人驻扎在哪一条街上?”潘苦菜普罗珂菲耶维奇向遇到的第一个人问道。
“顺着大街往前走。”
他们住宿的房子里已经住了五个新兵和几个来送儿子人伍的父亲。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往板棚檐下牵着马,询问道。
“奇尔河来的,”黑暗里有人粗声回答说。
“哪个村子的?”
“有卡尔金村的,有纳波洛夫村的,有利霍维多夫村的,你们是打哪儿来的呀?”
“我们是‘咕咕村’来的,”葛利高里卸着马鞍子,抚摸着马鞍子下面出了汗的马背笑着回答说。
第二天早晨,维申斯克镇的镇长杜达列夫把维申斯克区的新兵带到医务委员会去。葛利高里看到了本村同龄的青年们;米吉卡科尔舒诺夫骑着一匹浅棕色的高头大马,备着一副崭新、铝亮、讲究的鞍子、华丽的肚带和银光闪闪的笼头,那天一清早,他骑马去井边饮马,看见葛利高里站在住所的大门口,他用左手扶着歪戴着的制帽,没打招呼就跑过去了。
新兵在区公所的冷屋子里依次脱光衣服检查身体。几个军队里的文书和军区兵站副长官助理在奔忙,穿着短筒漆皮靴的军区司令的副官在不停地来回遛;手指上镶黑宝石的戒指和美丽的黑眼睛里微肿的粉红色白眼珠,把洁白的皮肤和肩章衬得更加显眼。屋子里传出军医们的谈话和命令的片断。
“六十九。”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给我一支化学铅笔,”靠门口的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沙哑地说。
“胸围……”
“是,是,这是明显的遗传现像。”
“梅毒,记下来。”
“你用手捂什么呀?又不是大姑娘。”
“这体格有多壮……”
“……村庄是这种疾病的温床。必须采取断然措施。我已经报告了将军大人。”
“帕维尔伊万诺维奇,请您看看这个家伙。体格有多壮,啊!”
“嗯……好……”
葛利高里和一个丘卡林斯克村的红头发高个青年一同脱了衣服。从门里走出一个文书,背上的制服皱着,清脆地喊道:“潘菲洛夫谢瓦斯季扬和麦列霍夫葛利高里。”
“快点!”葛利高里身旁的人红着脸,往下脱着袜子,害怕地耳语说。
葛利高里冻得背上全是鸡皮疙瘩,走了进去。他那黝黑的身子闪着老橡树皮般的光泽。屋角的磅秤上站着一个脱得精光、颧骨高高的小伙子。一个看来好像是医生的人移动着磅秤上的砝码,喊道:“四普特,十封特。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