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西妮亚不知道为什么跑到摇篮跟前去裹起孩子来。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带着一阵寒气走进了屋子;他摘下风帽,朝圣像画过十字,用缓慢的目光向室内四下扫了一眼。
“你们日子过得很好啊。”
“您好,爸爸,”葛利高里从凳子上站起来,回答父亲的问候,向前迈了一步,站到屋子当中。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把一只冰冷的手伸给葛利高里,然后坐在凳子边上,裹了裹皮袄大襟,打量着呆立在摇篮旁边的阿克西妮亚。
“准备去入伍啦?”
“不然怎么办呢?”
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没有说话,仔细地打量了葛利高里半天。
“脱脱衣裳吧,爸爸,大概冻坏了吧?”
“不要紧。禁得住。”
“生上火壶吧。”
“谢谢啦。”他用手指甲往下刮着皮袄上的一个陈泥点,说道:“我给你送装备来啦;有两件外套、一副马鞍子、一条裤子。去拿进来……都在那儿。”
葛利高里也没有戴帽子就跑了出去,从爬犁上搬来两个口袋。
“什么时候出发?”潘苔莱普罗珂菲耶维奇一面问着,一面站起身来。
“圣诞节的第二天。怎么,爸爸,你要走吗?”
“我得早点回去。”
他和葛利高里告了别,仍然一面打量着阿克西妮亚,一面向门口走去。已经抓住门把手了,他又朝摇篮那边看了一眼说道:“母亲叫我向你问候,她的腿又疼起来啦。”他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要举起什么重东西似的,吃力地说道:“我来送你到马尼科沃镇去报到。你好好准备吧。”
他戴上厚厚的羊毛织的手套,走了出去。阿克西妮亚因为受了这样的侮辱,脸色灰白,没有说一句话。葛利高里走着,斜眼望着她,故意踏在一块咯吱咯吱响的地板上。
圣诞节的第一天,葛利高里赶着爬犁送利斯特尼茨基到维申斯克去。
老爷在教堂做完了祈祷,然后在他的堂妹——一个女地主——家里吃过早饭就吩咐套车。
葛利高里还没有吃完那盘有一块猪肉的油腻菜汤,就站起身来,向马棚走去。
套在这辆轻便、城里式样爬犁上的是一匹叫“石拜”的奥勒尔种圆斑灰色大走马。葛利高里勒紧马缰,把马牵出马棚,急忙套上爬犁。
寒风飘洒着鹅毛大雪,银色的风雪在院子里呼啸翻滚。花圃外面的树上都挂着一层毛茸茸的薄霜。风把霜花吹落,飘散在空中,太阳一照,映出了神奇的彩虹般的光彩。屋顶上,正冒着斜烟的烟囱旁边,有几只寒鸦在呱呱叫着。它们被脚步声惊起,飞去,像一团团灰色的棉絮在屋顶上飞翔盘旋,然后闪着蓝光,掠过紫色的晨空,向西边的教堂飞去。
“请去禀报一声,就说爬犁套好啦!”葛利高里向跑到台阶上来的使唤丫头喊道。
地主走了出来,把胡子藏在貉绒皮大衣领子里。葛利高里给他把腿盖好肥缝着穗子的狼皮车毯扣上。
“使劲抽这个家伙!”地主用眼睛指着大走马说。
葛利高里在车夫座上朝后仰着身子,伸直的手里攥着绷紧的、颤动着的马缰绳,他担心地向斜坡看了一眼,记起了那次在初雪的爬犁道上,老爷曾因他不小心,爬犁颠簸了一下,在他脑后勺上打了一拳,这一拳打得很有劲儿,一点也不像老头子打的。驰到桥上,顺着顿河走的时候葛利高里才放松了缰绳,用手套擦了擦被风吹得火辣辣的两颊。
两个钟头就奔回亚戈德诺耶。一路上老爷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偶尔用弯起的手指头敲敲葛利高里的脊背,叫道:“停一下,”便转过身去,背着风,卷起纸烟来。
从山坡上向庄园驰去的时候,老爷问道:“明天一早就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