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一下子怎么讲得清楚……你明天来吗?”
“去。”
她急着回家去,走得很快,就像家里有急事儿在等候着她似的,直至走到自己家的台阶旁边才放慢脚步,轻轻地踏上咯吱乱响的梯阶。她很想赶快自己单独一人去想自己的心事,体味这突然降临的幸福。
她脱掉上衣,解下头巾,灯也不点,走进内室。深紫、浓郁的夜色透过没有关百叶窗的窗户涌进了屋子。炉台后面,蟋蟀在卿卿叫着。阿克西妮亚习惯地对着镜子照了照,虽然在黑暗中看不见自己的影子,还是照样理了理头发,摸了摸府绸短上衣胸前的皱褶,然后走到窗前,疲倦地坐到板凳上。
在这一生中,她的希望和夙愿多次落空,未能实现,也许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所以不久前的欢欣立刻变成了惯常的不安。现在该怎么安排生活呀?将来又会怎样呀?她那多灾多难的、女人的幸福是不是来得太晚啦?
整夜的激动弄得她十分疲倦,她在窗前坐了很久,把脸颊贴在冷冰冰的、结了白霜的玻璃上,安然地、略带几分忧郁地看着雪光映照的、透着微明的暗夜。
葛利高里又坐到桌边,从酒罐里给自己斟上了满满的一杯,一日气喝了下去。
“酒好吗!”普罗霍尔好奇地问。
“我分辨不出来。好久不喝酒啦。”
“简直跟宫廷玉液一样,真的!”普罗霍尔肯定地说,他踉跄了一下,抱住米哈伊尔,“米沙,要你品酒,比要小牛品尝菜汤还要糟糕,什么也品不出来,可是我对酒却很有研究!什么样的酒我没喝过!有这么一种酒,你还没有把瓶塞拔出来,可是已经从瓶子里往外冒泡啦,就像是疯狗喷出的白沫,上帝作证——我决不撒谎!在波兰,有一回我们突破了敌人的阵地,跟谢苗米哈伊洛维奇一起去收抬波兰人。我们突袭占领了一座地主庄园。庄园里有一座房子,两层多高,牲口棚子里的牲口挤得满满的,满院于都是各种家禽——连降日唾沫的地方都没有。是的,一句话,这个地主过得跟沙皇一样阔气。当我们这个排骑马冲进庄园的时候,许多军官正在跟地主大吃大喝,万没有想到我们会来。我们把他们都砍死在花园里和楼梯上,只捉了一个俘虏。这个军官本来很威风,可是一被俘湖子立刻就耷拉下来,吓得魂不附体,缩成一团。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被紧急召到司令部去了,我们就自己当家作主啦,我们来到楼下的房间,那儿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摆着吃的喝的,应有尽有2 真叫我们眼花缭乱,虽然我们都饿得要命,可谁都不敢动手。我们想:‘哼,这些东西要是都有毒怎么办?’我们那个俘虏瞪着大眼看着我们。我们命令他:‘你吃!”他就吃了起来。不很情愿,可还是吃啦。’喝!“他就喝起来。我们命令他把每盘菜都尝一大块,每瓶酒都喝一大杯。我们眼看着这个该死的家伙撑得肚子都胀起来啦,可是我们却馋得直流口水。后来,我们看到这个军官并没有死,于是我们也动手啦。足吃,足喝了一通,冒泡的酒直喝到顶着嗓子眼儿。我们一瞧,军官开始上吐下泻。我们想:‘好啊,这下子要完蛋啦!这个坏蛋吃下放了毒的东西,把我们也给骗了。’我们抽出马刀,朝他走去,他跪下举手求饶:‘各位老爷请息怒,我这是由于你们的恩德,吃多了撑的啊!请诸位放心好啦,这些吃食绝无问题!’于是我们又喝起酒来!把瓶底一拍,瓶塞子就像步枪打出的子弹似的,飞了出来,泡沫咕嘟咕嘟地冒了出来,在一旁看着都害怕!因为喝了这种酒,那一夜我从马上摔下来三回!刚一骑到鞍子上,就像被风刮下米似地,摔了下米。如果每天能空肚子喝上一两杯这样的酒,就可以活到一百岁;可是喝今天咱们喝的这种酒能活几年啊:就说这酒吧,难道这能算酒吗?这是毒药,不是酒!喝了这种坏酒我就得提前去进坟墓……”普罗霍尔点头指问装酒的大罐子说……又满满地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杜妮亚什卡到内室里去陪孩子们睡了,不久,普罗霍尔也站了起来。他摇摇晃晃.披上皮袄说:“酒罐我不拿啦。我打心里不愿意抱着空酒罐走路……我一回家,老婆立刻就会开日骂我,她骂得简直难听透啦!我真不知道,她这些混账话是从哪儿学来的呢?我一喝醉酒回家,她就会这样骂起来:‘喝醉的公狗,一只胳膊的公狗,可恶的东西,可恶的坏蛋!’我只好慢慢地心平气和地劝说她:‘你这只母狗,女妖,你在哪儿看见过喝醉的。而且还是一只胳膊的公狗呀?世界上就没有这样的公狗。’我反驳了这个——她又骂那个,我反驳了那个——她又骂别的花样,我们就这样相骂到天亮……有时候我实在不愿意听她的责骂了,就跑到板棚里去睡。也有这样的时候,我喝醉酒回来,她如果一声不吭,不骂啦,我就会睡不着,真的!就像是缺点儿什么似的,浑身痒痒起来,——一怎么也睡不着!于是我就去逗引我老婆,她就照章骂起来,简直把我骂得狗血喷头!这时她简直跟魔鬼一样,我是毫无办法,叫她发疯地闹吧,这样她于起活儿来也会更泼辣,我说得对吗?好,我告辞啦,再见!我是不是今儿个就在马槽里睡算啦,省得去招惹她呢?”
“你能走回家去吗?”葛利高里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