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里抬起头来,看了看太阳,无还早得很。愁眉苦脸地守在道旁的去年的蓟草的影子才有半步那么长;看来,至多也不过是下午两点钟。
草原像着了魔似的,一片死寂。太阳并不暖和。微风无声地吹动着晒红了的野草。四周连一声鸟儿叫、一声金花鼠的鸣声也听不到。冰冷、苍白的晴空中也没有老鹰在盘旋飞翔。只有一次,一片灰色的影子掠过大道,葛利高里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已经听见巨大翅膀的沉重煽动声:一只翅膀腋部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的灰色大雁飞了过去.落在远处的一座古垒边那里的一片太阳照不着的洼地与暗紫色的远景融合成一色。从前,草原上,只有在深秋的时候,葛利高里才会看到这种使人伤感的。深幽的寂静,他仿佛觉得听见被风卷起的风滚草沙沙地从衰草上滚过,在遥远的前方,横过草原。
道路好像是没有尽头的。它婉蜒曲折,时而下到深谷去,时而又爬上高岗。极目远望——四周围依然是那么一片沉默的大草原。
葛利高里在欣赏着沟坡上的一丛鞑靼树。械树的被初霜染过的叶子闪耀着烟灰色的光泽,很像是在叶子上撒了一层正在熄灭的火堆的炭灰。
“怎么称呼你呀,大叔?”赶车的娘儿们轻轻地用鞭杆触着葛利高里的肩膀,问道。
他哆嗦了一下,转过脸来朝着她。她却往一边看着。
“我叫葛利高里,你叫什么呀?”
“我叫‘无名氏’。”
“你还是闭上嘴吧,‘无名氏’。”
“我闭嘴都闭烦啦!闭了大半天,闹得嘴都干啦。你为啥这么不高兴呀,葛利沙大叔!”
“我有什么可高兴的呀?”
“回家去,就应该高兴嘛、”
“像我这样的年纪,高兴的时候已经过去啦。‘”
“瞧你,倒装起老头子来啦。你怎么年轻轻的,头发就白啦?”
“你什么都要问问……显然是因为日子过得太好,所以头都白啦。”
“你结婚了吗,葛利沙大叔?”
“结婚啦。你呀,‘无名氏’,也要赶快再嫁才好。”
“为什么——要赶快呢?”
“因为你太贪玩啦……”
“这难道不好吗?”
“有时候不好。我认识一个这样放荡的娘儿们,也是寡妇,她只顾放荡啦,可是后来她的鼻于就塌啦……”
“哎哟,主啊,太可怕啦!”她玩笑地惊叫一声,立刻又一本正经地补充说:“我们寡妇的事儿就是这样;你要怕狼,那就别到树林于里去。”
葛利高里瞥了她一眼。她咬着细白的牙齿,无声地笑了。往上翘着的上嘴唇哆嗦着,眼睛在低垂的睫毛下顽皮地闪烁着。葛利高里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热乎乎的滚圆的膝盖上。
“无名氏‘,你真是个命苦的女人!”他惋惜地说。“你才活了二十岁,可是生活却已经把你折磨成这样子啦……”
突然她脸上喜悦的神色烟消云散。她严厉地推开他的手,皱起眉头,气得满脸通红,连鼻梁上浅浅的雀斑都看不出来了。
“等你回到家里,去怜惜你的老婆吧,没有你,可怜我的人已经够多啦!”
“你别生气嘛,你听我说!”
“好啦,见你的鬼去吧!”
“我是可怜你,才这样说的。”
“你带上你的可怜见他妈的鬼去吧……”她像男人一样熟练习惯地骂道,变得暗淡的眼睛眨了一下。
葛利高里扬起眉毛,不知所措地嘟嚏说:“你骂得太狠啦,没有说的!看你这个放荡劲儿。”
“那你呢?穿着长满虱子的军大衣的圣人,是的,就是这样的玩意儿!我看透你们这些家伙啦!嫁人吧,这个那个啦,你变成这么规矩的人已经很久了吗?”
“不,没有多久,”葛利高里笑嘻嘻地说。
“那你于吗要跟我谈这些清规戒律呀?这种事儿自有我婆婆来管。”
“好啦,够啦,你生什么气呀,胡涂娘儿们?我不过是随口这么说说罢啦,”葛利高里用妥协的口气说。“你瞧,我们只顾说话,牛都离开正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