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哈伊尔不久就出去了。他在门廊里仔细地在磨石上磨好刀,对杜妮亚什卡说:“我想找个人来宰只羊。应该好好款待款待这个家的主人哪。快去弄些烧酒来、你等等,这样吧,到普罗霍尔家去,叫他想办法,一定要搞到烧酒。干这种事他比你高明得多。叫他来吃晚饭。”
杜妮亚什卡高兴得满面红光,含情脉脉、感激地看了丈夫一眼……“也许,一切都会平安无事地过去……唉,不再去打仗啦,现在还有什么使他们非势不两立不可的呢?主啊,叫他们变聪明点吧!”她满怀希望地想着,朝普罗霍尔家走去。
没过半个钟头,普罗霍尔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我的亲爱的人呀!……真没料到,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呀!……”他要哭出来似地尖声喊着,在门限上绊了一下,差点儿没把像水桶似的大酒罐摔碎。
拥抱葛利高里的时候,他真哭起来,用拳头擦了擦眼睛,捋了捋眼泪打湿的胡子。葛利高里的嗓子眼里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颤抖,但是他控制住自己,深受感动,粗鲁地在忠实的传令兵背上拍了一下子,前言不接后语地嘟略说:“好啊,咱们又见面啦……好,看到你真高兴,普罗霍尔,太高兴啦!怎么,老头子,流眼泪哪?在家里住的变得这么脆弱啦?没有劲儿啦?你的胳膊怎么样啊?你老婆没有把你的那只胳膊也打断吗?”
普罗霍尔很响亮地搞捋一下鼻涕,脱下皮袄.“我现在跟老婆过得可亲热啦,像一对鸽子似的,双飞双栖。你看,我这只胳膊还是囫囵的嘛,而波兰人砍掉的那只,又汗始往外长啦,真的!再过一年,就会长出手指头来了,”他生性快活地摇晃着那只空衬衣袖子说。
战争使他们学会了用微笑来掩饰真实的感情,玩世不恭,净说些俏皮的粗话;所以葛利高里才以同样的玩笑腔调继续盘问说:“你日子过得怎么样啊,老山羊?还跳得欢吗?”
“像老头子那样跳,不慌不忙地跳。”
“离开我以后,没有再搞上点儿什么吗?”
“你这指的是什么呀?”
“哼,乖乖,指的是你去年冬天搞上的那种毛病……”
“潘苔莱维奇!上帝保佑!现在我还要那种奢侈品干什么呀?而且我只剩下一只手,还能搞上什么呀?这是你干的事儿啦,你是年纪轻轻,又是光棍汉……我那玩意儿现在该送给老娘儿们去当刷锅的刷子啦……”
他们这两个——一个战壕里爬过的老战友——哈哈笑着,喜出望外,互相对看了半天。
“彻底回来啦?”普罗霍尔问。
“彻底回来啦。完全彻底。”
“你当到什么官啦?”
“当到了副团长。”
“怎么这么早就放你回家来啦?”
葛利高里脸色阴沉,简短地回答说:“没有用啦。”
“这是为什么?”
“不知道,准是为了过去的事情吧。”
“你不是已经经过特务部那个军官审查委员会审查过,过了关的吗,还会有什么过去的事儿呢?”
“过去的事情多得很哪。”
“米哈伊尔上哪儿去啦?”
“在院子里。在照料牲口哪。”
普罗霍尔凑近一点儿,压低噪音说:“一个月以前,普拉东里亚布奇科夫被枪毙啦。”
“你说什么?!”
“真的!”
门廊里的门吱扭响了一声。
“咱们以后再谈,”普罗霍尔悄悄说完,又提高嗓门说:“怎么样,指挥员同志,这么大的喜事儿,咱们还不应该于一杯吗?我去喊米哈伊尔来吧?”
“去喊他来。”
杜妮亚什卡摆好了桌子。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款待哥哥才好:给他膝盖上放了一条干净手巾,把装着腌西瓜的盘子推给他,玻璃杯擦了四五遍……葛利高里暗自含笑注意到,杜妮亚什卡对他称起“您”来了。
起初,米哈伊尔坐在桌子旁边,一声也不吭,只是仔细倾听葛利高里说话。他喝得很少,而且很勉强,而普罗霍尔却一喝就是满满的一杯,只不过脸更红了些,用拳头去捋灰白的胡子捋得更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