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妮亚什卡照料孩子们吃过饭,打发他们睡下以后,把盛着烤羊肉的大盘子端到桌上,小声对葛利高里说:“好哥哥,我去请阿克西妮亚,您不会反对吧?”
葛利高里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觉得谁也没有察觉,他整个晚上都处在一种紧张的期待中,但是杜妮亚什卡却注意到,只要一有响声,他就立刻警惕起来,侧耳倾听,斜着门。什么也逃不过这个眼睛特别尖利的杜妮亚什卡……
“那个库班人捷列先科还在当排长吗?”普罗霍尔手不离杯地问,好像怕有人抢走似的。
“牺牲在利沃夫城下了。”
“唉,愿他在天之灵安息。是个很了不起的骑兵!”普罗霍尔匆匆画了个十字,喝了一口酒,完全没有理会到科舍沃伊嘲讽的笑容。
“还有那个姓很特别的家伙呢?就是那个在右翼作战的、该死的家伙,他姓什么来着,好像是姓迈一博罗达吧?乌克兰人,大块头、很快活的家伙,在布罗迪战役中把一个波兰军官砍成了两半,——他还活得好好的吗?”
“像匹儿马一样,活蹦乱跳的哪!凋到骑兵机枪连里去啦。”
“你的马给谁啦?”
“我已经又换过一匹。”
“那匹白额的马哪儿去啦?”
“被炮弹打死啦。”
“作战的时候打死的?”
“我们驻在一个小镇上。敌人打炮。就打死在拴马桩边。”
“哎呀,真可惜!多么好的一匹马呀!”普罗霍尔叹了口气,又趴到杯子上去。
门廊里门环响了一声,葛利高里哆嗦了一下。阿克西妮亚迈进了门限,含糊不清地说了声:“你们好啊!”就开始往下解头巾,气喘吁吁,睁得大大的、闪闪发光的眼睛一直盯着葛利高里。她走到桌边来,坐在杜妮亚什卡身旁。她的眉毛上。睫毛上和苍白的脸上雪花在融化。她皱起眉头,用手巴掌擦了擦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直到这时候,她才使自己镇定下来,用由于激动显得黑亮的眼睛看了葛利高里一眼。
“老战友!克秀莎!咱们一起儿撤退,一起儿喂过虱子……虽说俺们把你扔在库班,可是俺们完全是出于无奈呀!”普罗霍尔隔着桌子伸过擎着酒杯的手,酒直往桌子上洒。“咱们来为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喝一杯吧!祝贺他平安回家……我对你说过,他会囫囫囵囵地回来的,现在他回来啦,出二十卢布,你领走!你看他收拾得新灿灿的端坐在那儿!”
“他已经喝多啦,好邻居,你别理他的醉话,”葛利高里笑着,用眼睛膘了腰普罗霍尔。
阿克西妮亚朝葛利高里和杜妮亚什卡施了个礼,然后从桌子上略微举起一点儿杯子。她怕大家看到她的手在哆嗦。
“恭喜您,葛利高里潘苔莱维奇,平安回家,也祝贺你,杜妮亚什卡,喜盈门!”
“祝贺你什么呀?祝贺你伤心吗?”普罗霍尔哈哈笑起来,朝米哈伊尔的肋部捅了一下。
阿克西妮亚立刻脸涨得鲜红,连两个小耳垂也都红得透亮了,但是她坚定、狠狠地瞪了普罗霍尔一眼,回答说:“也祝贺我喜盈门……大喜盈门!”
阿克西妮亚的坦率缴了普罗霍尔的械,他深受感动。央告说:“看在上帝面上,把酒喝干,一滴也不能剩。话说得很干脆——酒也应该喝得于脆才行!谁要是杯子里剩下酒,我心里就像插了把尖刀一样难过。”
阿克西妮亚坐了不久,她认为,坐一会儿,人到礼到就行了。在这段时间里,她只有几次,而且是迅疾地看了看自己的心上人。她强使自己去看别的人,避开葛利高里的视线,因为她既不能假装,无动于衷,但又不愿意让别人看出自己的感情。葛利高里只觉得她站在门日直对着他看的那一眼是充满了爱情和忠贞的,实际上,这一眼把什么都说明了……他走出来送阿克西妮亚。醉醺醺的普罗霍尔朝他们的后影喊:“你出去的工夫可别太大啊!我们会把酒都喝光的!”
葛利高里在门廊里默默地亲了亲阿克西妮亚的额角和嘴唇,然后问:“怎么样啊,克秀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