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右第二个院子,”他想不出别的话,终于口答说。他两眼异样地亮了一下,就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
“是莫罗兹卡……不错……他本来是在这里嘛……”密契克想道,他觉得自己又变得象前些日子那样孤独了;莫罗兹卡、黑暗而陌生的街道、以及他不知如何饲养的温顺的母马,好象是种种危险,把他包围起来。
在他走近司令部的时候,他的那股决心已经完全消失了。他是来于什么的、他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已经完全茫然了。
在一个象田野般空旷的大院子当中生着一堆聋火,约莫有二十来个游击队员躺在聋火周围。莱奋生照朝鲜人那样盘着腿紧挨火边坐着,望着噬噬冒烟的火焰出神,那模样使密契克觉得他格外象童话里的地精。密契克走过去,站在后面,--没有人回过头来看他。游击队员们在轮流讲一些淫亵的小故事,里面一定有一个糊涂牧师跟一个淫荡的牧师太太,还有一个胆大包夭、鬼机灵的年轻人,他因为深得牧师太大的欢心而把牧师豪在鼓里。密契克认为,他们讲这些故事并非因为它当真有什么可笑,而是因为除此以外没有另外的可讲;他们笑,也是作为义务。但是莱奋生始终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大声笑着,而且好象是真心地笑。别人叫他讲的时候,他也讲了几个笑话,在场的人里面,数他最有学问,因此他讲的故事也最引人入胜;最淫猥,可是看起来莱奋生讲的时候毫不扭泥,态度平静,带着嘲弄的神气,淫狠的话好象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跟他毫不相干。
密契克望着他,不由也跃跃欲试,虽然他认为这种故事是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而且拼命装出一副不屑一听的姿态,骨子里他却爱听这一类的东西。可是他又怕这样一来,会引得大伙带着诧异的神气看他,弄得他非常尴尬。
结果他并没有加入,就这样怀着对自己的不满和对大伙、特别是对莱奋生的怨恨,走开了。“管它呢,”密契克委屈地紧抿着嘴,想道,“反正我是不会去服侍它,随它死也罢,活也罢。看他会说什么,我反正不怕……”
从此,他果然不再去照管那匹马,只是在蹈马的时候牵它出去,偶而牵它去饮点水。假如他碰到的是一位比较管事的排长,他可能很快就得挨骂,但是库勃拉克对排里的事一向不过问,一切都听其自然。“老废物”满身长疮,既没有草吃,又没有水喝,别人看它可怜,偶而照顾它一下。密契克被看做是“二流子和自高自大的人”,很不得人心。
全排只有两个人跟他比较接近,那就是皮卡和“黄雀”。但他和他们结交并不是因为跟他们合得来,而是因为除了他们他便不会跟别人交朋友。“黄雀”是自己找上来的,拼命向他讨好。有一次,密契克因为没有擦枪同班长吵了一架,独自躺在屋槽下,望着天花板发呆。“黄雀”趁此机会摇摇摆摆地走到他眼前,嘴里说着:
“生气了吗?……得啦!这种人没有知识,头脑不清楚,犯得上跟他计较吗?”
“我没有生气,”密契克叹了口气说。
“那末是感到寂寞了吧?这就又当别论了,这我是可以理解的……”‘黄雀”在卸下的前段大车上坐下,用惯常的动作把涂了好多油的靴子缩到身前。“有啥办法呢?您知道,我也寂寞--这儿的知识分子很少。除了个莱奋生,可是他也……”“黄雀”挥了挥手,意义深长地望了望自己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