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晚上,我在家工作时——那时我写得很多,开始小有作家的名气了——我放下笔,看我的娃娃妻子努力学习。首先,她长叹一声,拿出那个大帐本放到桌子上。然后,她把头天晚上被吉普弄脏的地方找出来,然后喊吉普来看它的错误行为。这一来,她又把注意力转向了吉普,或是把它鼻子涂黑以示惩罚。然后她教吉普马上躺在桌上,“像头狮子一样”——这是它的把戏之一,可我看不出有什么相似之处——如果吉普愿意服从,它就会服从。然后,她拿起一支笔开始写字,但她发现笔上有根毛。于是她又拿起另一支笔开始写字,却发现那支笔未点墨水。随后她拿起又一支笔开始写字了,并低声说道,“哦,这是支会说话的笔,会打扰大肥的!”然后她把那工作当作不会成功而放弃,拿起帐本作了一个要用它来压扁狮子的样子,然后搁到一边去了。
或者,在她心情平静时想认真了,她就拿着写字板和一小篮帐单以及其它文件(看起来却只像卷发纸)来坐下,努力想从这些里面得到种结果。她仔细审核后,写到写字板上,然后又擦了去,并反复来回扳着她左手的所有手指。她是那么烦恼,那么沮丧,那么一副不快乐的模样。看到她那么明亮的小脸黯淡了——而且是为了我!——我很痛苦,于是我轻轻走过去,说道:
“怎么了,朵拉?”
朵拉绝望地抬起头回答道,“它们不肯听话。它们让我头疼。它们根本不肯照我的意思做!”
于是,我便说:“让我们一起试试看吧。让我来做给你看,朵拉。”
于是,我开始试着做示范。朵拉或许注意力集中了5分钟,然后就厌倦了,就开始卷我的头发,摆动我的硬领(并借此观察我脸上的表情)来调剂。如果我不动声色地阻止她的这种游戏,继续教授,她就显得那么忧伤和恐慌,因为她越来越窘了。于是,我就记起我刚认识她时她那浑然的快乐,也记起她是我的娃娃妻子,我便内疚。我就放下铅笔,拿过了吉它。
我有很多工作要干,也有很多忧虑,可是出于同样的顾虑我不说出来。现在我也一点不能肯定这样做对,但我这样做是为了我的娃娃妻子。我搜尽记忆,把心中的秘密全交付给这本书(只要我知道的)。我知道,昔日不幸的损失或某种东西的欠缺在我心中占着一定空间,但却并没使得我的生活更加困苦。在晴和天气里,我一个人走着,想到往昔那一切夏日,在那种日子里,天空中充满了我孩子气的狂想;这时,我的确感到我有些梦并没实现;可是我总觉得那是往昔暗下去的辉煌,没什么能把它投到现在之上。有时(在那瞬间)我也的确感到,我希望我的妻子是我的顾问,应有更多魄力和定见来支持我,改善我,应有将我周围空虚变充实的能力。可是我觉得世界上没有这种十全十美的幸福。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有。
就年龄来说,我做丈夫还嫌太稚气。至于软化忧愁的影响和经验等,我除了像本书所记载那样就再也没有更多的见识了。如果我做错过什么(我肯定做错了不少),我是因为对爱情误解而做的,因为缺乏智慧而做的。我写的都是事实,现在来加以掩饰没什么益处。
就因为如此,我独自承担了我们生活中的劳苦和忧虑,没有人可以相互分担。在我们那纷乱的家庭安排方面,我们仍基本上和过去一样,可我已经习惯了,令我高兴的是看到朵拉也不那么烦恼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天真,一样快乐开心,她很爱我,她总用旧时的小玩艺来为自己寻乐。
当议院的辩论加重——我指的是量而不是质,在质的方面那些辩论几乎没什么变化——我回家很晚,而朵拉决不肯先睡。一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总下楼来接我。晚上,我如不用为我吃了大苦而当成的职业占据便在家写作时,不论到多晚,她总坐在我旁边,而且那么沉默。我总以为她已经去睡了,可我抬起头来,总看到她那蓝眼睛像我说的那样静静看着我。
“哦,多辛苦的孩子!”一天夜里,我收拾书桌时和她眼光相遇后,朵拉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