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走出爱司丹,有个人的声音在对他喊叫:“停!停!”他用一种敏捷的动作停了车,在那动作里似乎又有一种急躁紧张、类似希望的意味。
是那老妇人的孩子。
“先生,”他说,“是我替您找来这辆车子的。”
“那又怎么样呢?”
“您什么也还没有给我。”
无处不施舍。并且那样乐于施舍的他,这时却觉得那种奢望是逾分的,并且是丑恶的。
“呀!是吗,小妖怪?”他说,“你什么也得不着!”
他鞭着马,一溜烟走了。
他在爱司丹耽误太久了,他想追上时间。那匹小马很得劲,拉起车来一匹可以当两匹,不过当时正是二月天气,下了雨,路也坏。并且,那已经不是那辆小车,这辆车实在难拉,而且又很重。还得上许多坡。
他几乎费了四个钟头,才从爱司丹走到圣波尔。四个钟头五法里。
进了圣波尔,他在最先见到的客栈里解下了马,叫人把它带到马房。在马吃粮时,他照他答应斯戈弗莱尔的去做,立在槽边。他想到一些伤心而漫无头绪的事。
那客栈的老板娘来到马房里。
“先生不吃午饭吗?”
“哈,真是,”他说,“我很想吃。”
他跟着那个面貌鲜润的快乐妇人走。她把他带进一间矮厅,厅里有些桌子,桌上铺着漆布台巾。
“请快一点,”他又说,“我还要赶路。我有急事。”
一个佛兰德胖侍女连忙摆上餐具。他望着那姑娘,有了点舒畅的感受。
“我原来为这件事不好受,”他想,“我没有吃早饭。”
吃的东西拿来了。他急忙拿起一块面包,咬了一大口,随后又慢慢地把它放在桌子上,不再动它了。
有个车夫在另外一张桌上吃东西。他向那个人说:
“他们这儿的面包为什么会这样苦巴巴的?”
那车夫是个德国人,没有听见。
他又回到马棚里,立在马的旁边。
一个钟头过后,他离开了圣波尔,向丹克进发,丹克离阿拉斯还有五法里。
在那一程路上,他做了些什么呢?想到些什么呢?象早晨一样,他望着树木、房屋的草顶、犁好的田一一在他的眼前显现消逝,每转一个弯,原来的景物忽又渺无踪影。那种欣赏有时是能使心神快慰的,也几乎能使人忘怀一切。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望着万千景色,再没有什么比这更黯然销魂的了!旅行就是随时生又随时死。也许他正处在他精神上最朦胧的状态中,他在拿那些变幻无常的景致来比拟人生。人生的万事万物都在我们眼前随时消失,黑暗光明,交错相替;光辉灿烂之后,忽又天地晦冥;人们望着,忙着,伸出手抓住那些掠过的东西;每件事都是道路的拐角;倏忽之间,人已衰老。我们蓦然觉得一切都黑了,我们看见一扇幽暗的门,当年供我们驰骋的那匹暗色的生命之马停下来了,我们看见一个面目模糊、素不相识的人在黑暗中卸下了它的辔头。
将近黄昏时,一些放学的孩子望见那位旅人进了丹克。真的,那正是一年中日短夜长的季节。他在丹克没有停留。当他驰出那乡镇,一个在路上铺石子的路工抬起头来说:
“这马真够累了。”
那可怜的牲口确也只能慢慢地走了。
“您去阿拉斯吗?”那个路工又说。
“是的。”
“象您这样子走去,恐怕您不会到得太早吧。”
他勒住马,问那路工:
“从此地到阿拉斯还有多少路?”
“差不多整整还有七法里。”
“哪里的话?邮政手册上只标了五法里又四分之一。”
“呀!”那路工接着说,“您不知道我们正在修路吗?您从此地起走一刻钟,就会看见路断了。没有法子再走过去。”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