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去阿拉斯?
他心里一再重复着他在向斯戈弗莱尔定车子时曾向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不论结果是什么,也绝不妨亲眼去看一下,亲自去判断那些事”;“为谨慎起见,也应当了解一下经过情形”;“没有观察研究,就作不出任何决定”;“离得远了,总不免遇事夸张,一旦看见了商马第这个无赖,自己的良心也许会大大地轻松下来,也就可以让他去代替自己受苦刑”;“沙威当然会在那里,还有那些老苦役犯布莱卫、舍尼杰、戈什巴依,从前虽然认识他,但现在决不会认出他”;“啐!胡想!”“沙威还完全睡在鼓里呢”;“一切猜想和一切怀疑,都集中在商马第身上,并且猜想和怀疑都是最顽固的东西”;“因此绝没有危险”。
那当然还是不幸的时刻,但是他不会受牵累;总之,无论他的命运会怎样险恶,他总还把它捏住在自己的手中;他是他命运的主人。他坚持那种想法。
实际上,说句真话,他更喜欢能不去阿拉斯。
可是他去了。
他一面思前想后,一面鞭马,那马稳步踏实,向前趱进,每小时要走二法里半。
车子越前进,他的心却越后退。
破晓时,他已到了平坦的乡间,滨海蒙特勒伊城已经远远落在他的后面。他望着天边在发白;他望着,却不看见,冬季天明时分的各种寒冷景象,一一在他眼前掠过。早晨和黄昏一样,有它的各种幻影。他并没有看见它们,但是那些树木和山丘的黑影,象穿过他的身体似的,在他不知不觉之中,使他那紧张的心情更增添一种无可言喻的凄凉。
他每经过一所孤零零的有时靠近路旁的房子,便向自己说:“那里肯定还有人睡在床上!”
马蹄、铜铃、车轮,一路上合成了柔和单调的声音。那些东西,在快乐的人听来非常悦耳,但伤心人却感到无限苍凉。
他到爱司丹时天已经大亮了。他在一家客栈门前停下来,让马喘口气,又叫人给他拿来荞麦。
那匹马,斯戈弗莱尔已经说过,是布洛涅种的小马,头部和腹部都太大,颈太短,但是胸部开展,臀部宽阔,腿干而细,脚劲坚实,貌不扬而体格强健;那头出色的牲口,在两个钟头之内,走了五法里,并且臀上没有一滴汗珠。
他没有下车。那送荞麦来喂马的马夫忽然蹲下去,检查那左边的轮子。
“您打算这样走远路吗?”那人说。
他几乎还在萦梦中,回答说:
“怎么呢?”
“您是从远处来的吗?”那小伙计又问。
“离此地五法里。”
“哎呀!”
“您为什么说‘哎呀’?”
那小伙计又弯下腰去,停了一会不响,仔细看那轮子,随后,立起来说道:
“就是因为这轮子刚才走了五法里路,也许没有错,但是现在它决走不了一法里的四分之一了。”
他从车上跳下来。
“您说什么,我的朋友?”
“我说您走了五法里路,而您却没有连人带马滚到大路边上的沟里去,那真是上帝显灵。您自己瞧吧。”
那轮子确实受了重伤。那辆邮政箱车撞断了两根轮辐,并且把那轮毂也撞破了一块,螺旋已经站不稳了。
“我的朋友,”他向那马房伙计说,“这里有车匠吗?”
“当然有的,先生。”
“请您帮我个忙,去找他来。”
“他就在那面,才两步路。喂!布加雅师父!”
车匠布加雅师父正在他门口,他走来检查了那车轮,装出一副丑脸,正象个研究一条断腿的外科医师。
“您能立刻把这轮子修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