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花是很难坚持长时间的,瓦斯科夫的体力几乎已经用完了,他再也撑不下去了,精疲力竭地摔了下去。雾团又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悄悄地盖住了瓦斯科夫疲惫的身躯。
德国兵的声音时远时近。雾中,可以听见枪械碰撞的声音,拉动枪栓的声音,然后是几枝枪同时开火,漫无目标地向沼泽地扫射。片刻,“眼镜”摆摆手,德国兵收起枪,跟在“眼镜”后面,重又走回白桦林。
浓雾渐渐向沼泽地移去。
直到袖筒里淌出的血在手背上凝固了,瓦斯科夫才从昏睡中苏醒过来。他抬起头第一眼就看见了戳在地上的树棍。他吃力地一个一个数着,是六根。瓦斯科夫疑惑地摇摇头,慌忙又数了一遍,还是六根。他霍地翻起身,追着一团向沼泽地飘去的雾团望去。
一个褐色的气泡膨胀起来,发出巨大的声响后,又迅速消亡。
瓦斯科夫看见沼泽地上插着一根树杈,上面隐隐约约还绑着什么东西。他急于弄清那是什么东西,挣扎着站起来,拔起一根树棍,迫不急待地向沼泽地中心地带走去。他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但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沼泽地中间的那棵树杈上,凌乱地绑在树杈上的物品。
离得近了,他依稀辨认出树杈上绑着的是件衣服。
瓦斯科夫显得更加急迫,一不小心,陷进了泥沼。幸亏有了准备,他身子向后仰着,靠着树棍的力量,他总算抽身出来。他站稳了身体,又用树棍试了几次,发觉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地带。
一阵风吹来,戳在沼泽地中间的大树杈摇晃了几下,衣服的一角搭拉下来,露出军大衣上耀眼的铜扣子。
瓦斯科夫一下全都明白了。他悲忿地注视着那些吞嚼了里莎的褐色气泡,心底冷得仿佛结了冰。里莎走了。就在她离岸边只有几米之遥的地方。瓦斯科夫抬起头,打量着离岸的距离,再次被痛苦和自责重重压住。她沉入了黑暗的泥沼,没有人会知道里莎躺在这里,以后也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朴实的好姑娘,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被这些该死的泥浆裹在了底下。只剩下一条裙子。
瓦斯科夫瞪着猩红的眼睛,向那个标志着里莎存在的大树杈和大树杈上的裙子行礼。久久地,他放下手,像想起了什么似地,自言自语地说:“我答应过你,为你唱歌……”瓦斯科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唱了起来:“里莎,里莎,里莎维达……”
他唱不下去了,眼里充满了泪水。
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枪声让瓦斯科夫把目光移向西牛兴岭。
“蓝眼睛”一脚踢开修道院的大门,向里面看了看,然后向后面挥挥手。“眼镜”从树丛里走出来,后面跟着破衣烂衫的德国兵,他们一个个精疲力竭,只有指挥官的衣着尚算整齐。
令人惊讶的是,修道院虽然弃之多年,却因为很少有人光顾,基本上保留着原貌,只不过到处都是浮土,把往日的辉煌掩去。“眼镜”走到“祭坛”前,掀开管风琴的盖子,轻轻地碰了一下,风琴发出一声凄婉的哀鸣。
在钟楼里筑巢的野鸽子,振翅飞出了钟楼,墙上的浮土震落下来,露出了墙上的壁画。“眼镜”低头望去,系钟的绳子已经朽断了,只剩下一个绳头系在钟上,随风摇曳。
指挥官凑近墙上“圣母玛丽娅”的壁画,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不解地问:“共产主义的幽灵不是已经将圣父、圣子、圣灵统统消灭了吗?”
“这是不可能的。消灭一种信仰比消灭一个肉体要困难得多。”“眼镜”似乎又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