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话倒是真的。”埃斯苔娜说道,脸上露出的毫不关心的冷笑总是使我的心像要结成冰一样。
她凝视着窗外的苍茫暮色,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郝维仙小姐要我回沙提斯庄园看望她的日子又临近了。如果你愿意,你得陪我回去,再陪我回来。因为她不让我单身一人旅行,又反对我带女仆同行,因为她对这些人都十分反感,生怕她们窃窃私议。你能不能陪我去呢?”
“埃斯苔娜,我真的能陪你去!”
“那么就答应陪我了?你看就定在后天,行吗?你从我钱袋中拿钱支付一切费用,这就是你陪我去的条件。你听懂了吗?”
“理当服从。”我答道。
这就是她要我陪她重返故里探望的一切准备,当然后来的几次探望也是如此。郝维仙小姐从来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我甚至没有见到过她的手迹。第三天,我们到了沙提斯老屋,见到郝维仙小姐坐在当年的那间屋子中。反正无需多说,沙提斯庄园的一切全是老样子。
上一次我看到她们时,她就可怕地疼爱着埃斯苔娜,这次她对埃斯苔娜的爱更加可怕了。我故意地一再使用可怕这个字眼,因为在她的目光中,和拥抱埃斯苔娜的那种架势中,蓄含着一些可怕的现象。她对埃斯苔娜的美貌,对她的言辞谈吐,对她的形态手势,都像幽灵一样缠住不放。她看着埃斯苔娜时,就会用她那干瘪的嘴咬着自己颤抖的手指,心中盘算着怎样一口把这个亲自栽培的美人吞下去。
她把目光从埃斯苔娜身上移到我身上。这是搜寻的目光,一直透进我的心底,探察着我内心的伤口。她一再问我:“皮普,她怎样利用你的?她怎样利用你的?”她不顾埃斯苔娜正坐在旁边,用女巫式的紧张迫切口吻一再问着。晚上,我们坐在火光闪动的火炉边,她的样子令人怕得毛骨悚然。她把埃斯苔娜的手臂夹在自己的手臂下面,把她的手紧紧捏在自己的手中,然后便硬行要埃斯苔娜把她信中所提到过的那些事再如实说出来,诸如哪一个男人进了她的迷魂阵,他的身份地位如何等等。郝维仙小姐对这批被迷住的男人名单津津乐道,那种专心会神的样子只有受过严重创伤和失却灵魂的人才会有。她坐在那里,用另一只手撑住拐杖,而拐杖又被用来撑住她的下巴。她那一对病态的明亮眼睛盯住我望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幽灵。
所有这一切都使我感到不幸与痛苦,还有个人的依附性所带来的失望,但从中却使我看清,埃斯苔娜作为郝维仙小姐用来报复男人的工具,如果郝维仙小姐没从中得到满足,是不会把埃斯苔娜嫁给我的。我也看出了她为什么要预先把埃斯苔娜许配给我。她把埃斯苔娜送出去勾引男人,折磨男人,对男人进行恶作剧,郝维仙小姐的居心在于如此一来,最终一个男人也得不到她,无论谁想在这上面押宝,便注定了他的失败。从这里我还看出,我自己又何尝没有受到折磨,尽管这个奖赏本属于我,但要得到它还得先经受一番险恶的考验。从中我也看出,我的事之所以好事多磨,是有原因的;我在成年前的监护人之所以不提此项计划的正式内容,也是有原因的。一句话,从中我已经看出此时此地我眼前的郝维仙小姐的为人,以及她一贯的为人。郝维仙小姐原来是一个永远逃避阳光、深居在一所幽暗病态的旧屋里的行尸走肉般的幽灵。
郝维仙小姐房中照明的蜡烛都放在墙壁上凸出的烛台上面,全都离地面很高,发出呆滞迟钝的光,房中的空气和外间隔绝,几乎很难更新。我四周看了看烛光那人为的苍白幽暗的光辉、那已经停摆的钟、那丢在桌上和地上的早已发黄变色的新婚服饰,还有她自己的那副可怕的身影被炉火投到天花板和墙壁上,不仅巨大可怖,而且如鬼魂一般。我从每一件事物上都可以证明在我心中出现过、重复过、思考过的推断。从这里我又想到楼梯平台对面的那间大屋,那里陈设着喜筵桌,从桌子中央饰物上一圈圈的蜘蛛网又想到在桌布上爬来爬去的蜘蛛们,以及在墙壁嵌板后面兴致勃勃地开展活动的老鼠们、在地板上摸来摸去爬爬停停的甲虫们。所有这些东西上都反映着我的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