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我谈到我们越来越接近分别之事,乔和毕蒂便显出对我的爱怜和他们内心的喜悦,但是他们从不主动谈起,只有当我谈到时他们才表示自己的情感。早饭后,乔从那间最好的客厅里的柜子中取出我的师徒合同书,我们一同把它丢进火炉,我感到得到了自由。带着从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一种新奇感,我和乔一起到教堂去。我暗自思忖,如果那位牧师知道了这一切,他也许不会再去诵读《圣经》中有关富人难进天国的那一节了。
提前吃了午饭,我独自漫步而出,向沼泽地走去,打算了结与它的相处之情,然后便断绝来往,各奔前程。经过教堂时,我顿时生出一种崇高的同情心,因为我想到那些最终将来到这里的可怜的人们,活着时,一个星期天接一个星期天地来到这个教堂,而生命结束之后,就永远地在这盖着青青低草的土堆里长眠(我在上午晨祷时就有过这种心情)。于是,我便许下一个心愿,有一天我将为村民们做些善事。当时,我还立下了一个草草的计划,请全村居民吃一顿盛餐,有烤牛肉、葡萄干布了、每人一品脱麦酒,以表达恩赐之意。
如果说以前我时常想到曾经和一个逃犯结成同盟,曾经看到他一跛一拐地行走在这坟堆之中,而且不由地感到羞愧,那么在今天这一个星期天,我在这里又想起了往事,想起了那个可怜的、衣衫破烂的\全身发抖的、戴着镣铐的罪犯,我又有着怎样的感想啊!我也许会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毫无疑问他已经被押往遥远的地方,对我说来他已经死了,也可能他已经真的死去,并且以此来作自我安慰。
今后再不会见到这低低的潮湿之地,再不会见到这里的堤坝和闸门,再不会见到嚼着草儿的牛群——虽然这些愚钝的牛儿今天一转往日态度,对我较为尊敬,甚至还掉转头儿,长久地注视着我这个大笔财产的所有人——哦再见吧,我童年时光令人厌倦的老相识,我即将奔赴伦敦,即将尊贵无比。我再不会在铁匠铺以打铁为生,再不会在这里和你们为伍!于是,我耀武扬威地向那老炮台走去,躺在那里,思索着郝维仙小姐是否会把埃斯苔娜嫁给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当我一觉醒来,意外地看到乔正坐在我的身旁,抽着他那根烟斗。他一看到我睁开双眼便露出欣喜的微笑,向我招呼,说道:
“皮普,这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想还是跟着你来了。”
“乔,你来到这里我太高兴了。”
“谢谢你,皮普。”
“亲爱的乔,你尽管宽心,”我们紧紧握过手后,我继续说道,“我永远不会把你忘掉的。”
“我知道你不会忘掉我的,皮普!”乔用欣慰的语调对我说,“我肯定你是不会忘掉我的,嗳,嗳,我的老弟!我祝福你,本来嘛,要放心就需要把心放宽,可我却花了不少时间来宽心,因为这个变化来得太不平常、太突然,你说呢?”
乔表示了他对我放心得下,不知怎的我倒反而感到不太高兴。说实话,我真希望他说些更流露情感的话,比如说:“皮普,你这可有面子了!”或者其他诸如此类的话。所以,对他所说的这第一点我没有答言,只是谈了谈他所说的第二点,说事情确实来得太不平常、太突然了,可是我过去一直想成为上流社会的人,时常翻来覆去地思考,如果我成了上流社会的人,又该做些什么。
“你这么想吗?”乔问道,“真奇怪!”
我对乔说道:“以前我们在这儿读书,可是你的进步太慢了,回想起来真有些遗憾,你说呢?”
“唔,我也不懂是什么原因,”乔答道,“我实在太笨了,只配当个打铁的师傅。我如此的笨真是大令人遗憾了,不过现在不用再遗憾了,因为十二个月之前就遗憾过了,你说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