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泰德克斯特客店。
已经六点半了,照英国人的说法是,“六点过半小时”。已经接近黄昏了。
尼克莱斯老板待在门槛上。他那张惊慌失措的脸从早上起一直没有平静下来,恐惧的表情已经僵在脸上了。
他老远就看见了于苏斯:
“怎么样?”他大声问。
“什么怎么样?”
“格温普兰就要回来了吗?现在正是时候。观众马上就要来了。我们今天晚上演《笑面人》吗?”
“《笑面人》,现在轮到我笑了,”于苏斯说。
他望着客店主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
随后,他爬上二楼,打开客店招牌旁边的窗户,弯下身子,伸手把《笑面人》的牌子往上一举,从钉子上摘下来,然后又把《被征服的混沌》的木板举了一下,除了下来,把两块木板夹在胳膊底下,接着他就下楼了。
尼克莱斯老板的眼睛一直跟随着他。
“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拿下来?”
于苏斯又冷笑了一声。
“您笑什么?”客店主人又问。
“我不干了。”
尼克莱斯老板明白了,他命令他的“副官”古维根对所有来看戏的人说,今天没有演出。他把门口收钱用的木桶推到酒店的屋角里。
过了一会儿,于苏斯走上“绿箱子”。
他把两块牌子放在角落里,走进他叫作“女子宿舍”的那一部分。
蒂还在睡觉。
她躺在床上,浑身的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只有裙腰松开了,这是她午睡时的习惯。
维纳斯和费毕坐在她旁边想心事,一个坐在小凳子上,一个坐在地上。
虽然天已经不早了,可是她们还没有穿她们的仙女纱衣,这是灰心丧气的记号。她们仍旧裹着她们的粗呢头巾和粗布长袍。
于苏斯望了望蒂。
“她在试着长睡不醒呢,”他嘟囔着说。
他恶声恶气地对费毕和维纳斯说:
“要知道,音乐已经完了。你们可以把你们的喇叭放在抽屉里了。你们没有穿仙女的衣服,很好。虽然你们这样显得丑一点,但是你们做得对。穿你们的粗布裙子好了。今天晚上不演戏了。明天,后天,大后天也是一样。没有格温普兰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接着又端详蒂。
“她要受到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呀!简直跟吹灭蜡烛一样。”
他鼓起腮颊。
“噗!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他干笑了一声。
“格温普兰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跟我失掉奥莫一样。可能更糟。她比别人更孤独。瞎子遇到了伤心事,比我们更苦。”
他走到尽里头的牛眼窗那儿。
“天多么长呀!七点钟了,还能看见东西。不过,我们还是点上油灯吧。”
他打了一下火石,点着“绿箱子”天花板上的风灯。
他弯着身子,望着蒂。
“她要着凉了。你们这两个娘儿们,把她的上衣松得太厉害了。法国有句俗话:四月天气,不能脱衣。”
他看见地上有一只发亮的别针,把它拾起来,别在自己的袖子上。接着他在“绿箱子”里踱来踱去,指手画脚地说:
“我全部的官能完全正常。我神志清醒。我认为这件事很对,我赞成现在发生的事情。等她醒了,我要把这件意外源源本本告诉她。灾难是不等人的。格温普兰没有了。再见吧,蒂。一切都安排得多么好呀!格温普兰在监狱里。蒂在墓地里。他们做门对门的邻居。死神的舞蹈。两个人的命运退出了舞台。让我们来收拾衣服,捆行李吧。行李就是棺材。这两个受造者都是残废人。蒂缺少两只眼睛,格温普兰没有脸。到了天上,上帝会把光明还给蒂,把美丽还给格温普兰。死亡能够矫正一切。一切都很好。费毕,维纳斯,把你们的鼓挂在钉子上吧。我的美人,你们爱吵爱闹的本领只好搁起来了。我们再也不演戏,再也不吹喇叭了。《被征服的混沌》被征服了。‘笑面人’也完蛋了。‘打拉当打拉’也完了。这个蒂也永眠了。她也应该这样做。换了我,我也不会再醒过来的。算了!她很快就会再睡着的。一下子就死了,这个云雀般的女孩子。看吧,这就是过问政治的好处。多好的教训!政府是多么讲理啊!格温普兰到了州长手里,蒂到了掘墓人手里。完全一样,非常相称。我希望客店老板把大门培起来。让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安安静静死去吧。不是指我,也不是指奥莫,指的是蒂。我呢,我继续赶篷车。我的命运是辗转流浪。我要辞掉这两个姑娘。一个也不留。我可不想做一个骚老头子。浪荡鬼家里的女仆简直就是木板上的面包。我不愿意受这种诱惑。我已经超过干这种事的年龄。Turpe senilis amor①。我一个人带着奥莫赶我的路。倒是奥莫要大惊小怪了!格温普兰在哪儿?蒂在哪儿?我的老朋友,喏,咱们俩又单独待在一起了。他妈的!我太高兴啦。他们牧歌式的爱情真是我的一个累赘。啊!格温普兰这个无赖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把我们撂在这儿。很好。现在轮到蒂了。这是拖不了多久的。我希望事情快点结束。哪怕是在魔鬼鼻尖上打个榧子就能救活她,我也不于。死吧,你听见了吗!哎呀!她醒了!”
①拉丁文:老年人的爱情是可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