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费登》①中的许多诡辩的话之一,看起来还满有高深的道理呢。“如果你的奴隶要自杀,”苏格拉底对塞布斯说,“如果可能的话,难道你就不惩罚他不该以这种手段使你的财产受到损失吗?”好一个苏格拉底,你这是什么话?人死了以后难道就不再属于上帝了吗?情况绝不是这样,我们倒要问一问:“如果你给你的奴隶穿一件使他在为你劳动时感到极不舒服的衣服,但他为了更好地为你工作而脱去这件衣服,你是否会因此就惩罚他呢?”全部错误在于把生命看得太重了,好像我们的存在完全要依靠它似的,好像人死了以后就化为乌有了似的。我们的生命,在上帝眼中是无所谓的,从理智的角度看,也是无所谓的,因此,我们也应当把它看作是无所谓的才好。我们抛弃我们的躯体,只不过是脱下一件不舒服的衣服而已,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我的绅士,那些夸夸其谈的人是不怀好心的,他们的理论是非常荒谬的和有害的。他们把这一个所谓的罪行说得很严重,好像此举就自己剥夺了自己的存在似的,因此,他们要惩罚他,好像这个人应该永远活下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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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费登》,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所作的一部对话录,记述了苏格拉底和门徒的最后几次谈话。费登是苏格拉底的门徒之一。
《费登》只给他们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论点,但他们却没有使用。这部对话录,只轻描淡写地讲了一下,便一带而过。苏格拉底遭到极不公正的判决,几个小时后就要失去生命,因此他没有必要仔细探讨是否可以让他自己支配他的生命。假定他真的发表了柏拉图所记述的那些话,我告诉你,绅士,他就会在付之实践之际把他的话更加认真地思考的。卡托在离开人世的那个夜晚,曾把这部书从头到尾地看了两遍,结果他还是自杀了,这就证明:他在这部不朽的著作中没有找到任何有力的论点反对一个人有权支配他自己的生命。
这些诡辩家还问生命是不是一样坏东西。一想到生活中充满了那么多的错误、苦难和罪恶,人们往往就会问生命究竟是不是一样好东西。恶事不断地使最有道德的人感到困惑,只要他还活着,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变成坏人的猎获物,甚或他本人也会变成坏人。不停地战斗和遭受苦难,这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命运。不停地干坏事和遭受苦难,这就是坏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命运。在其他方面,他们之间是不相同的,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生活中充满了烦恼。如果你要有力的证据和事实的话,我可以给你举出许多神的启示、智者的抗辩和以死相报的道德行为。绅士,我们暂时不谈这些,因为我要对你讲一讲我的看法,我现在问你:智者在世上的主要任务是什么,如果不是潜心修养,努力做到一生心如槁木,又是什么呢?从理智的角度看,我们逃避人类灾祸的唯一办法,难道不是脱离世间的一切事物,脱离我们本身的一切有害因素,收敛自己的心并进行严肃的修养吗?如果我们的情欲和错误给我们带来了不幸,我们应当如何强烈地追求一种能使我们摆脱情欲和错误的心境呢?那些耽于肉欲的人,为什么要追逐感官的享乐,从而毫无节制地增加他们的痛苦呢?可以说,他们活在世间的时间愈长,他们的存在愈将化为乌有;他们留恋的东西愈多,他们身上的锁链愈重。他们的每一种享受,都将使他们痛苦地失去许多东西:他们愈纵情声色,他们愈痛苦;他们的寿命愈长,他们愈可怜。
不过,一般地说,一个人能在世上多活几年,即使活得不愉快,那也是一件好事,这,我同意,我也不希望整个人类都一起死掉,把世界变成一个大坟墓。有一些不幸的人的造化特别好,所以不愿意走这条共同的道路,不过,大自然也要他们经过失望和悲惨的痛苦的折磨之后,才让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就这些人来说,要我们相信他们活着是好事,那是荒谬的。同样,要我们相信饱受风痛病折磨的诡辩家波酉多里乌斯会否认活着不是一件坏事,那也是荒谬的。就我们来说,只要活着是一件好事,我们当然是希望活着,只有在遭遇到极其痛苦的事情时,我们才会放弃这个希望,因为,大自然使我们对死亡有一种很厉害的恐惧感,以致使人间的其他痛苦在我们的眼中看来就不算是痛苦了。一个人在决心不要他的生命之前,总是要在一个很长的时间里受那艰难痛苦的生命之累的,然而,一旦他心中对生命的厌腻战胜了对死亡的恐惧,则生命对他显然就是一个很不好的东酉,应当尽快把它抛弃才好。虽然我们不能确切断定什么时候生命不再是一个好的东西,但我们至少在它出现坏的苗头以前,应当及早明白生命不是一个好的东西。就每一个明智的人来说,在产生抛弃生命的念头以前,他是早就有了抛弃生命的权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