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爬上椅子,翻阅起路易丝留下的《环球邮报》。第三版上的一篇短文吸引住他的目光:
“萎缩的人藏到哪里啊?
他的妻子拒绝透露他的去向!”
斯考特无法把这篇文章看下去。让我安静点吧。他想,你们拍我的照片还少吗?
四十六厘米。
娱乐场里的扩音器唧唧哇哇地传来音乐声、吆喝声和广告声。旋转盘上的灯泡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飞奔的小火车、长腿的木马、各色各样的小汽车、还有射击和飞镖等等,与欣喜若狂的孩子们的笑声汇成一个欢乐的海洋。
他们的车刚开进停车场,贝斯就大嚷起来:“我可以坐旋转盘了。”
停好轿车,路易丝瞥了一眼反光镜,看见坐在后排的斯考特,象一个憋气的没精打彩的小木偶。
“你是不是呆在车里?亲爱的!”路易丝问。
“不呆在车里又怎么办呢?”斯考特回答。
“是不是锁上车门?”她见斯考特没有回答,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们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回来,亲爱的。”
他思潮翻滚。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到这里来呢?如果自己走出汽车的话,一定比大力士和小丑更引起轰动。不过,他心里清楚自己跟来的原因——他一向不甘心自己的命运。
他坐在车里,听着娱乐场热闹的喧嚣声,想起自己小时候坐旋转盘时的激动情形,又跃跃欲试了。我为什么不出去走走,体验一下乐趣呢?《环球邮报》不是说不知我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吗?我就让他们看看,我没有躲起来。
他从后排爬到前排,然后就去拉门扣。他拉不开车门,就拼命用脚踹门,再用肩膀推门。后来,他爬到路易丝临走时打开的那扇车窗,攀上窗口翻出去。
他走出停车场,爬过街上的隔栏。虽说往来车辆的引擎声不大,也使他震耳欲聋,甚至橡胶轮胎与柏油路的磨擦声也使他的耳朵很不舒服。
他爬上与膝盖一般高的街沿,躲到一个帐篷后面,一边侧耳细听里面的声音,一边不停地向四周张望。一个人从帐篷一角转弯过来,斯考特慌忙用身体贴住帐篷。斯考特最近有一个新发现——大人们走路时很少向下面看,不是狗或猫的话,他们是注意不到的。
那男人走开以后,斯考特小心翼翼地在帐篷下方慢慢蠕动,他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朝里面偷看。
一个侏儒女人从厨房走出,她发现了斯考特。
斯考特有些慌张,想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那女人拉开房门,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我打这儿路过。”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使她害羞得两颊泛出红晕。“对不起,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与我相似的人。”
“我明白了。”那女人看着他说。她大约比斯考特高一个头,金发碧眼,高鼻梁,二十岁左右。
“我叫斯考特卡雷。”
“我叫克拉利斯。”她报以微笑,“你愿意进来吗?”
他毫不迟疑地跨进门槛,如同见到一个莫逆之交或者长途旅行后回到自己的家里似的。关上门,他见门上有“大拇指①汤姆太太”几个字。
“我刚才看见你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轻声说。
“我就是那个萎缩的人。”
“我读过关于你的消息。”她说,“我同情你的遭遇,没有人能帮助你,这太惨了。”
他们相互深情地对视了一会儿。
他先咬一下嘴唇,后来说:“克拉利斯,我愿意……”
她没有出声,隔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他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几乎以呻吟的口吻说:“我好久好久没有抱女人了。”
她搂住他的颈子:“亲爱的,我等待这一天已等了很久,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
“你知道,我的身体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不过,我仍希望象正常人一样的生活。”他沉默一阵后说,“我得先回家做些安排,你等我片刻行吗?”
“行。”她坐进小沙发,眼睛里充满激动的泪花,“我会等你的。”
他离开野营车,走回停车场。路易丝正焦急地在找他。“斯考特!”路易丝把他抱起来,脸上是又惊又生气的样子,“你上哪儿去啦?”
“随便转了圈。”他回答说。
“你知道,我是多么担心你。”她说着打开车门,“上车吧,斯考特。”
斯考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