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她母亲的速照相片,大约是二十岁时候照的,她穿着现在看起来很可笑的橙色衣服和一双厚重的长统靴。另一张是父亲中年时的照片,他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她,两个人的脸都显露出对未来的期盼,再也没有其它表情。
一个廉价的折叠相框里夹着一张她父亲小时候被抓拍的照片,他在一座公寓前的草坪上打盹,旁边一张她本人以同样姿势被抓拍的照片。两张照片配在一起。她认为她和父亲两人看起来真的很像,两个瘦瘦的下海,黑色的头发都剪得参差不齐。她注意到父亲的那个样子很滑稽。
还发现一张小小的照片,一英寸见方,是父亲在二战中照的,那时候他是个清痩的少年,穿着变色军裤,戴着头盔,拿着一把机枪摆着姿势。还有一张相似的照片,上面是另外一个年轻小伙子,照片背面写着:伍迪赫勒尔德,阵亡于瓜达康纳尔岛。她从未听说过伍迪赫勒尔德这个人,然而父亲却在五十五年间一直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
在对书进行分类的同时也翻翻这些书,她读读这些旁注,想看更多却没有看到。他在那么多书上作了评注,她只好不按顺序地翻着看。
为什么她知道是自己不按顺序看呢?因为父亲的每个评注都有日期。这就使她确信能把书整理清楚,把这些书排在面前就能进一步解读父亲的心境和兴趣。说不定还能发现某个评注中还提到伍迪赫勒尔德呢,也许还能发现她和母亲也被提到。
她在家具里不断发现黄色字条。衣柜的顶层抽屉里藏着她父亲过去的钱包、几只停走的表和一打链扣。她猜想,他有穿过国法式软袖吗?随手打开一个箱子,里头有张黄色字条:过去你能从一个男人的链扣看出他的年纪和社会地位,如今却要看整件衬衣,假如他有穿的话。
刚开始她因父亲在书上写评注这个举动而不快,可是随着她读到的旁注越多,她就越能从书上的旁注中了解父亲的为人,那是父亲在生活中从没有表露出来的一面。也许她应该把这些书保存下来,如果送人或卖掉,从它们应该存放的地方挣脱出来,流入世间,这就没有意义了。她很想知道这些评注是为谁而写的,为她吗,如果是,那他怎么知道她会在他死后去看这些评注呢?她不知不觉就把他下过评注的每本书都放在一边准备打包运回去,而非卖掉,即使对内容不感兴趣的书也是如此。
到了第三天晚上她累坏了。还剩很多书没分类。要保留的那堆书此时应该比其它堆的书更多,但不知怎的,要处理掉的书却是最少的。
《时间不对称性物理学》留还是不留?她翻开书,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公式,证明时间不可倒流。她把它放回去,琢磨着父亲不可能理解这些公式,为什么他会有这本书。她躺在安乐椅上,双脚搭在脚蹬上打个盹,就一会儿。
房间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吵醒了她,一听是从窗户上发出的。窗格慢慢打开,一个小孩爬进来,他长得像罗马神话中的农牧神。由于他是小孩,她的形体比他大的多,所以她没怎么害怕,而是更感到惊奇,就是这小孩弄乱父亲的书吗?这可能是邻居的小孩,父亲在的时候常常和他聊天,给他糖吃。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不安,这是什么样的小孩呢?这么小就从死者那里偷东西。
只有街灯照亮着房间,在昏暗中他悄悄地溜进来,避开那放书箱和堆着几堆垃圾的地方,溜到摆着父亲作品的书架前,那儿的书还在整理。只见他抽出一本书,一页页翻开看,房间太暗根本看不了书。她十分好奇他在找什么,暗中观察,他的影子是这昏暗的房间中最暗的。看他一页页一本本地翻看,最后她忍不住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