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 译
阳光倾泄于鲜花和墓碑上,把整个墓地变成了一座摆满雕塑艺术品的花园。两个掘墓的人,像两只瘦长的大乌鸦,在两座大理石天使雕像之间弓身倚在手中的铁锹柄上。他们弯曲的身影投射在一座新近才立起的坟墓的平顶之上。
墓碑上的金色大字仍旧十分鲜亮,没有一点污痕。
詹姆斯福克曼
1963-1901
“终结不过又是开端”
他们开始悠闲地拨开疏松的草根土,然后掀开墓穴的顶盖,并用一块帆布将它裹好,把它放在另一排坟墓的后面。这两人中间年纪大的一个叫比德尔,是个穿着黑背心的瘦子。他用手指着公墓的大门口,第一批迎丧的队伍已经来到了。
“他们来了,咱们加紧干吧!”
那个年轻人是比德尔的儿子。他瞅着一小队人正穿过坟墓间曲曲弯弯的小路走来。他的鼻子刚刚闻到翻开的泥土的香气。“他们总是来这么早,”他咕噜着应了一声说。“真是怪事,从来没见他们按时来过。”
从柏树林中的小教堂里传来一阵钟声。他们迅速地干着,把松土一锹锹铲出来,在坟头堆起一个像样的小土丘。当教堂司事和打头的几个吊丧人来到的时候,平滑的柚木棺板已经露了出来。比德尔跳到棺盖上去,把粘在棺木铜框上的湿泥土刮去。
仪式十分简单。20个吊孝人的面孔上显现出一副独断专横的气质。不一会他们就回到教堂去了。比德尔给儿子打了个手势。他们把棺木从墓穴中抬出来装到一辆车上,用车上的绳子将它捆牢。然后他们又把泥土填回到墓穴中去,重新在上面撒好那一层草根土。
当他们把车推回教堂的时候,阳光正明亮地照耀着那些小小的坟丘。
48小时之后,棺材运到了詹姆斯福克曼家那座灰色石头筑起的房子里。这幢房子在蒙特密尔公园的坡地上端。那条两侧筑起高墙的大道十分荒凉,几乎没有人看到那辆柩车走进绿树成荫的大路来。窗子遮上窗帘,大厅中家具中间摆着一些大个的花圈。在一张红木方桌上福克曼一动不动地躺在棺材里。在暗淡的光线下,他那张长着坚实下巴的方脸看上去镇静而洁白。额头上方一缕扭在一起的短发使他的表情看起来不像他妹妹那样严峻。
透过房前一棵浓密的梧桐树射下来一束阳光。随着早晨的时光渐渐推移,这束光线扫过了整个大厅,有短短几分钟照在了福克曼的双眼上。就在这束光线移动之后,他的眼球上仍有一点暗淡的光在闪烁,就像在井底看到的一颗小星的反射一样。
一整天来,福克曼的妹妹在屋子里静静地忙来忙去。她的朋友,两个面孔机灵穿着长长的黑外衣的女人,在帮着她忙个不停。她用轻快麻利的双手将小图书馆里鹅绒帷幕上的尘土掸掉,给书房中书桌上那个小型路易十六钟表上了发条,又在楼梯上重新挂上了气压计。这几个人彼此不说一句说,但仅仅用了几个小时整个房子就完全改观了。当第一批客人来到的时候,大厅中灰暗的木器都放出了光亮。
“蒙特费奥先生和太太……”
“考德威尔先生和太太……”
“伊乌林小姐和伊丽莎白小姐……”
“萨缪尔?班布里先生……”
当喊到他们的名字的时候,客人们一个个点头致意。他们列队进入大厅,走过福克曼的棺材,以小心翼翼的兴致观察着福克曼的面孔,然后他们就走进了餐厅。在餐厅里给他们每人斟上一杯波特酒,端上来一盘甜食。他们之中多数人是上了年纪的,在这温暖的房中显然感到有些不安。然而所有的人都显露出同一种静悄悄地期待的神情。
第二天上午,福克曼从棺材中被抬出来送到了楼上的卧室里去,从这间屋子可以看到外面的大路。裹尸布从他躯体上取了下来,他瘦长的身上穿着一身厚厚的羊毛睡衣。他躺在冰凉的床单里,没有目光的灰色面孔十分安详。他根本不会知道在他身边的高背椅上坐着的妹妹正在轻声哭泣。只是在马克哈姆医生来到之后他的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的时候,她才控制住了自己。由于刚才的哭泣,她感到宽慰了一些。
简直就像接到了某种信号似的,福克曼睁开了双眼。有一刹那,这双眼睛不安地眨动着,眼球虽不甚有神却也水汪汪的。然后他朝上看着他妹妹那泪痕斑斑的面孔,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就在她和医生向前一倾身的时候,福克曼脸上闪过了一丝笑容。他双唇分开露出了牙齿,现出一副极有耐心而又懂事的神色。接着,显然是由于极度的疲劳,他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