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到处都是人,有瘸腿的,醉酒的,鬼鬼祟祟的,疲惫不堪的,担惊受怕的,疯疯癫癫的吵吵闹闹喧嚣不已。埃德加转过身来,面部衰老,眼睛里流露出某种冷酷,死人般的神情。“这就是现实,埃德加阿兰。这就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栖身之处。在一个小得你注意不到的房子里,我的妻子咳嗽着,流着血达五年之久,一步步走向死亡。让你那高雅,你那沾沾自喜的聪明见鬼去吧,有钱人!”
阿兰拱起肩膀,以防周围疯狂人的袭击。“我知道这里的街道,也知道许多类似这里的街道,埃德加波。我们的机会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差别巨大。我也了解没有温暖,没有友情是什么滋味。我挨过饿。但在我拥有这座你说了那么多的房子之前,我已经获得了成功。即使我没有继承什么财产,我的事业基本上也不会有什么差别。我走的是一条平稳的路,波,避免了酗酒,结交坏人那样的不良后果。我之所以成功是因为我坚定不移地沿着选定的艰难道路一直走下去,而不是走上那条疯狂绝望的方便之路。我相信生活。波,如果你一定要欢迎死神的话,那它就一定会降临的。”
“够了!的确,如果一位美国作家离开祖国到英国去,改变自己的看法使之符合这个母亲国的要求,他或许会获得成功。你的钱多,名气大,但那又怎么了?你有那么多优势,但写出什么真实的,有永久价值的东西来了。在三十年里,几乎不会有人读一句你的诗句。但埃德加阿兰,对我来说,我——一个饱不果腹,陷于绝望之中的人,有时醉醺醺的,我无法为奄奄一息的妻子提供吃穿而深感耻辱的人——我,埃德加阿兰,写出了作品,挑起人们心里的魔鬼。只要我的话真实地反映他们的灵魂,那些魔鬼就会待在那里。”此刻,人群和酒馆消失了,一种无法穿透的白雾突然吞噬了一切,只留下波在黑暗中的身影。
波一言未发转身离开阿兰,向雾气中走去。阿兰出于气愤,更出于好奇,还有怕把自己一人留在那里的焦虑,跟在他的后面。
雾气向两边退去,露出了波的背影。他迈着稳健的步伐慢慢地顺着走廊走去。阿兰跟在他后面,走过一个有蓝色窗户的蓝色房间;转过一个弯,走过一个紫色窗户的紫色房间;绕过另一个拐角处,看到一个绿色窗户的绿房间;接下来看到的是棕色房间,白色房间,紫罗兰色房间;还有一个窗棂血红的黑色房间。波转过一个角落,阿兰紧随其后,来到走廊的未端,那是一个宽阔的五角形房间,里面从上到下悬挂着金黄色的巨大幔帐。从远处看去,上面绣着黑色的阿拉伯式的和传统的古怪图案。当他接近的时候,这些图案似乎变成了微妙诡秘的东西,随着幔帐的波动移动着。穿过慢帐的折叠处,埃德加阿兰发现自己来到一个大餐厅。二十五到三十位衣着极其华丽的男女围坐在一张桌子周围。桌上摆着极其丰盛的酒菜和水果。在另一张桌子旁,有七八个人在演奏着各种各样的乐器。他们似乎并不在乎他的出现;波似乎也已经摆脱了他。阿兰默默地站在那里,望着他们。几分钟过后,桌边的活跃交谈变成了喧闹,甚至出了其他的怪事。在这些人当中响起了喊叫和唿哨声。一个男人想往桌子上跳,被人拉住了;一个女人要脱光衣服被人劝阻了。快乐的聚会变成了群魔乱舞,在叫喊,敲打当中乱成一团。在这叫喊跳跃当中,传来号角声,嘟嘟声把窗户震成碎片,一队鬼怪跳窗而入。阿兰被一个发疯尖叫的人从座位上撞了下来,他爬到沙发的后面躲了起来。
他紧闭双眼,捂着耳朵,在那里不知躺了多久。后来他拿下双手,放在两侧。这时,四周一片寂静。但他仍然紧闭双眼,不敢动身。他仍不能使自己完全镇静下来,这使他感到不安。他感觉好像在那里仰面躺了好长时间了。他的周围环境也发生变化了吗?他感到周围的空气沉闷,它的气味开始觉得陌生,现在他感到令人不安的熟悉。他抬起一只眼皮,然后又抬起另一只。屋里很黑,远远超过沙发下面应有的程度。他想呼救,但嘴像被绑住一样张不开。被绑住了……为什么?他终于意识到那种气味是泥上潮湿的气味。周围的环境使他惊呆了:他被认为死去了——被钉在棺材里,深深地投进一个普通的,没有名字的坟墓了……像狗一样永远埋葬了。他强行张开嘴巴,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波!”思考也变得非常困难……他转动一下脖子,头上的铃叮铃铃响了起来。就这样他被困在这个潮湿的大理石墓穴里。通往墓穴的通道被用砖,灰砌成的墙堵住了。他做了什么坏事让他受到如此的报复?独自一人……在永久的黑暗中……被关在坟墓中……
“我们使她生活在坟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