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尔鲁一下子放心了许多,她转身离开被残骸壅塞的河流,那只石片被她安全地藏在手中。
营地只是在烧焦的植被中清理出的一块空地,在那里,炉膛中无精打采地燃烧着一团炭火。营火旁,有个老人躺在一张用泥土和枯枝做成的粗陋的地铺上。他憔悴不堪,和其他人一样赤身露体,满身污秽。老人圆睁着布满黏液的双眼,直盯着天空。那是帕拉,乌尔鲁的祖父,四十五岁。他已在弥留之际,肚子里的某种东西正在吞噬着他的生命。
一个女人跪在他身边的尘土中,正在照料他,那是他的大女儿,乌尔鲁的姑妈。她脸上的尘垢被泪水涂抹成一道道污痕。“他受了惊吓,”姑妈说,“那东西要了他的命。”
乌尔鲁的妈妈问:“受了什么东西的惊吓?”
姑妈指了指天空。
要说老人被天空的怪光所惊吓,这绝对有道理。在他只有四岁时,一道强光投射到了地球上。
佳尔的时代过去之后,冰川在大地上来回往复了十二次,才最后永远地退去。在那以后,人类迅速清理了冰川给他们留下的土地:猫科动物、啮齿类动物和鸟类在人类临时不存在的这段时间里大肆繁殖,横行无阻。然后人们开始渔猎和耕种,精心建立起贸易和文化网络,在木制、石制和骨制品方面发展出精巧的技术。在海洋深处有着更多的生物进化,那已是人类力所不及的领域了。但人们基本上不受时间演变的影响,因为根本没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改变自己。
地球这种平静的午后时光持续了三千万年。当帕拉是婴儿的时候,爸爸妈妈还在为他唱着古老得难以想像的歌谣。
但随后彗星的袭击猝然而至。一亿年前,一颗彗星将恐龙的全盛时期一举终结;一亿年后,地球再次遭到了巨大的撞击。
当时帕拉和父母正偶然在一座大山附近,他们钻进岩洞才躲过了铺天盖地的大火。熔化的岩石如暴雨般倾盆而下,随后便是尘埃笼罩的漫长冬季。在冰川肆虐之后,地球上又曾发生过几次较小的灾难,人类始终大难不死,同样,这一回人们再次死里逃生。人类有着自己的聪明才智、顽强的适应性和多面手一般的广泛能力,他们几乎什么都吃;凭借这些优势,他们已经开始又一次在残败的大地上蔓延开来。
一度有人认为,只有依靠向外星世界移民才能使人类得以生存,因为地球永远都易于遭受这类灾难的袭击。但人类在宇宙中的冒险从未远离过地球:在那个范围之外人们一无所获,所有的星星都毅然决然地保持着沉默。另外,尽管自从冰川肆虐之后人类的总数一直不超过几百万,但一颗彗星仍然无法用它的死亡之吻将人类彻底消灭,对它的杀伤力来讲,这个数目过于庞大,而且人类的分布范围又十分广阔。彗星可以杀掉大量的人,但却无法杀死所有人。
很巧,老帕拉是最后一个能够记得上一个世界的健在者。那个大火之前的世界,那个在地球上存在了三千万年而一成不变的世界,一直深藏在他的记忆中,现在随着他的死亡,全都一去不复返了。第二天早晨,人们在一片高地上埋葬了他的尸体,将一根木桩立在他的坟头。
猎手们再次回到河边,无论如何也要把已经开始的工作做完。到最后一刻乌尔鲁也没能逃过注定的命运。她割开自己的手掌,让鲜血滴进污浊的河水。在整个灰黑一片的世界中,那殷红的血色成了最亮丽的颜色。
乌尔鲁的处女身份与那只在河水中无声潜游的生物没有丝毫关系,真正吸引它的是那鲜血的味道。这头野兽同样是这颗星球上伟大的幸存者之一,当烈焰席卷全球时,它藏身在深深的淤泥中逃过了一劫,之后就一直以河水中那些烧焦的尸体为食。现在,它从深水处向上游去,扑向水面朦胧的微光。
自从出生以来,乌尔鲁只吃到过蛇、蟑螂、蝎子、蜘蛛、蛆虫和白蚁。那天晚上,她享受了一道鳄鱼肉大餐。
第二天清晨,她已不再是一个处女。昨夜的经历并未给她带来多少乐趣,但至少那是出于她的自愿。还有,至少她不必再去向河中滴撒自己的鲜血了。
三
木筏向海滩滑去,浅海中轻柔的海流和船员们强健的肌肉都在催动着它疾行。木筏刚一搁浅在岸边,人们便纷纷跳入齐膝深的水中,开始卸下武器和食物。晴空万里的蓝色天穹上,太阳散发着明亮而炽热的光芒,而烈日下那些矮小而灵活的人不停劳作时,身旁都罩上了一团团闪光的水雾。其中一些人还将他们最钟爱的蛇儿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凯尔坐在木筏上,双手紧紧抓住构成筏身的那些海藻主干。向大海的方向望去,他可以看到远方有一条纤细的黑线,那是漂流部落的所在,他就出生在那里。当今这个时代,地球上变得格外温暖,几个大洲的边缘已被汹涌的海水淹没,大多数人类都生活在珊瑚礁和其他阳光普照的浅水生态系统,靠那里丰富的物产为生。凯尔渴望回到那些漂流的平台上,但不一会儿他必须踏上干燥的陆地,这将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他今年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