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法容身于车内。仪表盘紧紧挤着他的屁股。变速杆猛戳他的大腿。他应该从驾驶员那边进去。他根本不该在这个地方。
“嗨!”头一声的叫喊有气无力,可第二声就强硬多了。“嗨,你这狗娘养的。嘿!”
威塔克畏缩了下,朝后退却,皮靴在棱条状的冰凌上不住地打滑。他在扭身出车门时又蹭伤了髋骨、手肘、肩膀和屁股。他没有坠倒在地,但却一直滑着脚步,弯扭着身体,扭动着他的膝盖。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双脚;当他伸手去抓时,他的双手在惊惧之下紧紧地攥作了一团。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扭头去看到底是谁在喊叫。
不住地喘息,胳膊臂抖得厉害,他手中所攥的不知什么东西在他身后像蝙蝠侠的披风似的不停扑动,威塔克连忙逃跑。他的膝头刺痛不已,脚踝嘣嘣作响,每一步子都像一次打击回响遍他的周身。他跑进一条小巷,在他大口喘气时,冷风刺得他的嗓子直发疼,每次呼吸都让人痛苦。他在三个街区开外的一座空敞敞的公交候车亭里面停下了脚步,靠着开裂的树木他瘫倒在地,鼻涕和黏液从鼻子中滑落而出,砸在人行道上,发出噼啪的响声。绯红色的闪光萦绕在他视野所见的一条漆黑的地道的四周;他的心脏扑嗵扑嗵跳得如此厉害,以致于他的双手也合着节奏而晃动不已。他听见一辆巴士正在驶来,却无法抬眼去看。
他用自己空着的那只手在口袋里摸索着寻找零钱,五指由于磨穿的皮手套而被冻得发僵。随着液压机发出的咝咝声,驾驶员停下了都市巴士。威塔克将自己拽上了阶梯,气喘吁吁,汗珠子在脖子上凝结作冰。他付了车钱,开始不断地咳嗽,接着他在车头的一张破旧的长椅上勉强跌坐下来。他弯叠着躯体,直到腰腹紧压着大腿,他不停咳嗽,直到他感觉到自己的肺脏几乎快要被咳得变粉色为止。
他的手指紧抓着片布,透过他戴着的手套传来一股暖暖和和、无比柔软的感觉。他朝底下望去。一条黄色的被子——一条四分之一大小、孩童用的被子——紧紧攥在他的左手里。
威塔克在几乎要走到巴士过道末端时,才意识到他所将去往的那个家已不复存在,他才记起杰西卡正即将死去——明显地濒临死亡的边缘,除了在整形医院枕头上的那具昏迷不醒的躯体,她所剩无几——而托尼在七年里面从没对他讲过一句话。
不管怎样,巴士正在开往错误的方向。
……
当托尼。威塔克从外面的黑寂里急匆匆地奔进这家名叫金鹰吧的酒馆时,格雷琴和塔玛拉正在里面一边打台球,一边品饮着‘龙舌兰反舌鸟’鸡尾酒①。每次那扇木头门开启,门上的水化玻璃嵌板都会在寒风中颤悠几下,酒馆里面那股闹烘烘即刻凉爽下来,提供了些许的解脱。一支水平平庸的布鲁斯四重奏乐队正在糟蹋着《地狱恶犬穷追不舍》②这首歌曲,而美乐牌海莱芙③就是这个酒吧所能供应的最高档次的啤酒了。
托尼侧身穿过大门,涌进了温暖、挤满酒馆的人群以及喧嚣吵嚷之中。他的喇叭裤绕着皮靴摆动着,剥落的墙漆不断落到他的手指上。他拉下外套的拉链,将衣服打开,这样音乐和湿润润的暖意就可以溜进他的身体,之后他将蒙上水气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了下来,将它们在套衫上擦拭干净。
格雷琴有着一副更为敏锐的嗅觉。当托尼的体味在她们身边缭绕而过时,塔玛拉看见她姐姐身体线条突然绷紧。她循着格雷琴抬起的下颚和她那双褐绿色的眼睛瞥视的角度望去。猎物到了,那副眼神说道。
塔玛拉拿起了她的台球杆,将它笔直地撑在地板上,然后挺直了她的脊柱。他,格雷琴喃喃道。他已经动过了那样他本不该碰的东西。他已经横断了曲线的角度。他现在在这儿,和指示所说的一模一样。
喔,他样子难看极了,塔玛拉回答道。他体内是不是充满了汁液?
呣,的确。格雷琴默默地笑道,边点头边咧嘴微笑,露出了她的犬齿。她整整了肩膀——她这具苍白无力、体态婀娜的异星人躯体的肩膀——然后将她那杯啤酒抵着嘴唇倾倒下来。在她一饮而劲之时,双唇在杯沿上留下了一道鲜红的唇印。这是件好事情,因为我现在渴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