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火车开得很慢,而后速度逐渐加快。我继续坐在地板上,伴随着这咔哒咔哒声摇来摇去,有点不成体统,可我顾不了那么多了。如今,我的命运在别人手里捏着,除了忍耐,我啥都做不了。我一向都是有忍耐力的。我试着服从命运的安排,可心中的某种东西并未完全屈服。我一直未能保持基督教徒的心境,而是像庭院里的小鸡,总是盯着那些细小的东西。我向来只顾眼前的东西,先是我们的房子,之后是我的母亲。煮菜没有糖的时候,我会用糖浆和蜂蜜代替。现在,我只管坐在地上,啥都不想,任凭自己在车上摇来晃去。
“孩子,孩子。”有人在叫。
那个头发灰白的妇女已关注我好一会了,只是我一直坐在地上摇晃,没留意。
“孩子,”她又叫我,“想要点水吗?”
我想要。她递了个瓶子给我。
“谢谢,”我对她说,“我们也带水了,可是在月台上挤车的时候掉了。”
“有人跟你一起啊?”
“有,我妈妈。”我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哭起来,“她年纪大了,当时月台上好挤,她被挤倒了,被人群踩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卡丽拉克贝特。”
“我叫伊丽莎白兰德,”那个妇女对我说,“欢迎你跟我一起。”她身上有一种给人很舒服的感觉,让我对她产生了信任感。她身材矮小,小巧的鼻子,灰色的眼睛,穿着一条灰色的裙子。她比我原先想的要年轻,也许只有三十几岁?
“你多大了,还有亲人吗?”她问我。
“十七了,还有个姐姐,叫朱丽娅,不过已经不在密西西比了。”
“那她住哪?”
“在田纳西州的布拉佛海滩边上,离杰克逊很近。”
她摇摇头说:“我不了解,是个好地方吗?”
“是的,”我回答说,“从她信里的介绍,听起来还不错。不过我已经整整十七年没见到她了。”战争期间当然没有人能够走得很远。我姐姐在田纳西有三个孩子,今年二十八岁,几乎赶得上这个妇女的年龄了,真是难以想象。
“你俩亲密吗?”她又问道。
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亲密,但她是我的姐姐,我如今就剩她一个亲人了。希望罗伯特牧师会写信告知她母亲的情况,但不知牧师是否知道她的住址。看来我还得给她写封信。看完信后她一定会认为我本该多加小心才是。
“你一个人吗?”我问伊丽莎白。
“不,我的伙伴在前面几排。他没法找到跟我同一处的位子。”
她的伙伴是个男的?不是他丈夫,或许是她的兄弟?不过她要是想给他套个身份,定会说是她兄弟。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会不会是个骗子?常听到很多这样的故事,说是有些妇女专门在旅途中猎取像我这样的单身少女。她们先同这些女孩子搭讪、交朋友,然后把她们卖到新奥尔良的妓院去。
有那么一瞬间,伊丽莎白的眼睛露出了一道凶恶的目光,不过这满满的一车都是顽抗的南方人,她没有机会绑架任何人。伊丽莎白像我一样,也是个失去家园的人。
还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圣路易市,我和伊丽莎白就开始聊天。我们俩好像心照不宣,不谈论家庭,而是聊起了园艺。我仿佛看到了家里的花园,一大群蜜蜂在里面翩翩起舞。伊丽莎白是个裁缝,我不是,但我曾做过一些简单的针线活,于是我们就聊缝纫工艺,谈论给衣服着色如何困难。我们还谈起了缝补的手艺。我俩很长时间一直做着这门子活。
天黑了,因为没有座位,我只好继续在车门边上的地板上坐着。我累极了,可是在黑暗中,我所能想起的是人群中母亲那张脸和她张着嘴巴绝望的神情。我实在不愿去回想这一幕,可是我已经累得昏昏沉沉的。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到火车隆隆的响声和远处他人的窃窃私语。我坐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摇摇晃晃中时睡时醒。我做了好多梦,梦中我走进了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很像我的房间,可是屋里的摆设完全变了,于是我断定确是闯入了陌生人的房间,主人即将回来,会发现我的。醒来后再次入睡时,我又进入了那间屋子,浏览着屋里的东西。
天亮前我就醒了,整晚只是稍微得到了休息。由于整夜一直那样靠着,我的肩膀、屁股和后背都疼得要命,可我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除了忍着痛,我没有力气做任何事情。伊丽莎白打着盹,时而醒了,时而又睡着了,但我俩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