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有个人从背后猛力地推了母亲一下。那个人的脸气得都变形了。他气什么呢?母亲经他这么一推,跌入了我的怀里。我们被挤过来挤过去,我极力抓住旅行袋,可是手套太滑了,只能用右手抓,左手撑住母亲。周围的人拼命地挤我们,要把我们挤到月台边上去。
火车嘟嘟地响,好像开动了。四周的叫喊声不断,母亲倒在我怀里,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前,抬头看着我,一脸恐惧的神情。她的脸贴得太紧了,倒好像她是我的孩子一样,这让我感到既恶心又害怕。人群开始松动了。我仍旧抓着旅行袋。没事的,让别人挤去吧!我暂且等一等,怎么着也要把旅行袋弄到车上去,他们不会让我们丢下东西去搭车的。
母亲闭着眼睛,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向上抬着,眼袋看上去犹如一双被剜去珠子的眼睛。一切都荒谬至极。我开始中魔了,希望自己在某个地方,可以走开去关窗户。自从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后,我就患上了这种病症,发病时,一切都充满了恐惧和怪异。
身后的一个家伙正朝着我的后背挤过来,我想叫他们让一下道都不行,四周的人大声地叫喊着。除了不断挤我的人群外,我啥都看不到。人群还在向前涌动,只不过这回方向不是月台边缘,而是月台前边火车停靠的地方,人们将在那儿上车。
等一等,我大声喊着,可究竟有没有喊出来,我不得而知。火车鸣笛前我啥都听不到。火车发动了吗?还是进站了?我搞不清楚。我感觉到母亲在渐渐地往下滑,她双眼紧闭,像个巨大的玩偶,软绵绵地靠在我的胳膊上,她甚至不想用力撑住,她已经妥协了。
我无法同时抓住母亲和旅行袋,于是我放弃了旅行袋。
上帝啊!发发慈悲吧!
我该如何捱过这一刻?!
周围的人紧紧地压着我,我一会儿被挤上去,一会儿被挤下来,连气都喘不过来。眼前出现了星星点点的颗粒,好像是白色的火花,像金属、灯光一样晃眼。我被挤得双脚都着不了地,浮在人群中,既无法站立,也无法躺下。我想母亲应该紧挨着我才是,但我说不准,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她如何能喘得过气来?!
我觉得离死神已经不远了。
周围的嘈杂声似乎不再是嘈杂声了,而是其他的东西,好像是水,将我包围、淹没在其中。
这种状态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我终于得以放下双脚,倚着周围的人。我感到身子在不断地往下坠,却只能听之任之。月台好硬,我摔得遍体鳞伤,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母亲没和我在一块儿。她躺在地上,黑乎乎的一团。我朝她爬过去,希望告诉她我很在乎她的处境。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行为却是出自于低等动物的本能,我爬过去找她是因为她是属于我的。这世上除了她以外,再没有什么东西属于我了。母亲的裙子已被卷起,脚踝和小腿都露出来了。她的脸黑乎乎的,起初我以为那是她裙子的一角,然而的的确确是她的脸,上面满是血迹,所以看上去一团乌黑。
人们还在上车,但也有一些人掉队了,留在月台上,还有一些东西也落下了。四周满是鞋子,数量多得惊人,还有各种外套、袋子、包袱等。
我试着将母亲的胳膊举过她的头部,以迫使肺部进行呼吸。她的胳膊瘦得跟芦柴棒似的,可是却不听我的使唤。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说,林肯总统遇刺时停止了呼吸,他的私人医生就是用这种办法让他重新呼吸的。不过也许报纸说得不对,或者可能不像我所想得那么简单,也可能这种办法不总是奏效。母亲终归没能接上气。
我呆坐在月台上,寻思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头脑却一片空白,一点主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