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太多了,”我说,“即便在这儿,你也只是个自封的原始人。你游荡于荒野之中,声称去平息人们与生俱来的返祖冲动……可是你无法拆除你体内的计算机,甚至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
她一听这话,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在不远的山上,可以看到她的追随者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清一色的女子,像她一样头发蓬乱、邋遢不堪。其中有一个女子腰间绑着一对野鸭,鸭子的血沿着她的大腿流下来,留下一道道乌黑的血迹。这是斯丽卡和她的追随者所特有的神秘行为:她们认为不仅男人应该一年里抽出几个星期的时间,放弃闲适的城市生活,回复到繁衍人类的肉食动物的状态;女人也应该到荒野里去体验生活,回城后才能更好地感受城市文明的优越性。
我一时觉得有点不自在。这不是在公园里,而是在荒野里。到过这儿的男人不多,女人更少,因为这个地带实际上不受法律的约束,这里的任何行为都不会受到惩罚。据说这有助于稳定社会,因为那些凶暴的人可以在这儿得到宣泄。自从我的“晨星”离开人世后,我就经常在荒野里呆着——我只想独自一人——我目睹着荒野发生的一切:各种习俗、仪式、部落文化以及在其他地方视为不正常的残暴事件逐年增加,而且日趋复杂化。于是,人们返回城里后就会愈发坚信城市生活的优越性。
如果继续惹斯丽卡生气,恐怕她就要拔刀了。于是我双手放在她肩上,极为温柔地说:“很抱歉,我明白你的好意。你害怕她会恼火,会给你的人民带来灾难。”
“不,”她低声说,“我是怕你会出事,那样——”她突然投入我的怀里,手臂、胸脯、肚子紧紧地压着我。她的头发散发着青草的味道,满嘴的麝香味。“你会死掉!还有谁能给我们唱歌?”她痛哭起来。
“怎么会? 这个星球上艺人多得满地爬。”我结结巴巴地说。
“你不只是个艺人。”她说,“说真的,我不喜欢你的歌——自从那个笨女人死后,你所唱的歌都那么可怕!毫无意义——可不知为啥,我就是喜欢你烦我。”
我尴尬地拍了拍她的背。夕阳西下,看上去仿佛斜挂在树顶上。天渐渐冷了起来。我打着哆嗦,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声响让我摆脱了这种尴尬的处境。声音来自脚下山谷的另一端。那儿两块峭壁挡住了远处的风景。那是她的专用车发出的声音,大如雷声。我们之前在城里听过,但那是在明亮的灯光下,周围还有一大群人。而此时,我们是在荒野里,没有那么多人。
那群妇女——斯丽卡的追随者开始大声尖叫,随后消失在树林里。她们会找块露营地,穿上暖和的衣服,围着火堆狂欢。至于狂欢后做什么,各种传言说法不一。
斯丽卡拉着我的左手腕说:“竖琴师,跟我来!”语气几近哀求。我甩开她的手,沿着山坡大踏步走到大路上,身后传来了她的尖叫声。
天空中尚有一丝落日的余晖。可一进入狭窄的山谷,四周就变得幽暗起来,越往里走越暗。黑暗中,我拨开荆棘丛,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双腿被刮得隐隐作痛,想必是伤痕累累了。不时可以听到“嘶啦嘶啦”的声音,那是衣服被荆棘钩住了。天有点冷,我仿佛对外界失去了知觉,只听到她的车发出的声响和我的血液流动的声音。我心里既害怕又兴奋,仿佛喝醉了酒,知觉变得更加灵敏,又好像吃了兴奋剂,激起了心中的各种情感。我不能自已,又唱起了另一首古风歌曲:
——我本金子心,世界为金色
山顶上散发着光芒
山谷周围的空气凝固
黑夜的恐怖降临
从天上到寂静的山谷
雷声、黑暗一起降落
大风来了,光芒消失
黑夜笼罩在恐怖底下
我知道有个晚上,在某个山顶上
虽然那种语言从未听过
我还是听清了
你的朋友传达的音讯
消息从一座山传到另一座
在黑乎乎、令人不安的夜里
我知道
你已经离开了人世——
到了山谷的底部,我看到了她。
她的专用车上没有照明设备,因为车的雷达眼和惯性导向装置无须照明就可以辨别方向。车没有车轮,完全靠空气的推力和自身发出的轰鸣声前进。车速不快,比我们凡人开车的正常速度慢多了。人们说黑暗女王车开得很慢,这样她就能够用知觉去感受我们凡人的世界,以更好地向SUM反馈信息。可是她的年度巡游已经结束了,她正准备回家,跟我们的主子——SUM呆在一起,直到来年的春天再出来。
为什么她不急着回家?是不是因为死神从不需要匆匆忙忙?我走到路中央,突然想起了几行古老的歌词,于是弹着琴,大声地唱了起来,声音甚至盖过了车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