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是不会死的。”
“是的,”母亲说“但我们也许再也不会看见他活着时的样子了。医生们或许永远找不出治愈的办法,他也许永远醒不过来了。”
安利一点也不知道母亲将不得不面临的其他问题。比如,如果他的父亲真的去世了,至少父亲的人寿保险赔偿金可以维持他和母亲两个人的生活,虽然可能性很小,母亲还是可以再次恋爱结婚。但是如果父亲被冷冻了,虽然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去世,打他们不能得到赔偿金,而且母亲也只有先和父亲办理了离婚手续之后才能再次结婚。而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也许在她婚礼后仅一年,父亲就会醒来,并被治愈。
“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安利说。
“是的,”母亲擦了擦眼睛,呆呆的望着,“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
(三)
安利希望明天或者后天便会有奇迹发生。但母亲的话不假,如果真的能有什么办法的话,现在就该有了。当他们把失去知觉的父亲装在救护车里送走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成了一具灰色的躯壳。
这是一幢没有窗户的楼房。他们把父亲放在一具移动轮床上,经过一段弯曲的灯火通明的走廊,到了一个房间,很多医生等在那里。房间里所有一切都闪闪发亮,机器装备也发出嗡嗡的响声。一个个穿者制服的男人说,为了使冷冻程序安全,安利的父亲不得不做些准备,希望安利和他的母亲能在房间外待一会儿。之后,他梦就可以陪他到他的冷冻箱里去了。
这确实不是安利想看到的。与机器轰鸣的准备室不同,冷冻箱只是一个镶嵌在墙上的壁冢,一条长长的走廊两旁镶嵌了无数个这样的壁冢,每个壁冢都有一个厚厚的高压金属门。安利看到他父亲那骨瘦如柴的、赤裸的身体被放上一个托盘送进壁冢。但父亲的背部并没有接触到托盘。穿制服的人解释说是力场使他父亲腾空,以免背部和托盘冻在一起,在解冻的时候发生感染。同样的原因,父亲的身上不能有一件衣服,哪怕是一条床单都不行。安利想父亲会多冷啊,他非常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让父亲暖和暖和。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到了,那个穿制服的男人和医生都退到一旁。黑衣男人的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色的披肩。他打开一本书读道:“我是道路,我是真理,我是生命。“随后,他又念道,”我是复活。“
安利的父亲被推进壁冢。门关上了,发出嘶嘶的声音。
“这么快?”安利的母亲问。
“如果不是立即冷冻就不会有效果。”
“但愿上帝会把治疗方法次给我们。”穿黑衣的男人说。
(四)
安利的祖父母许多年前就在一场大火中丧生。安利的外祖父母虽然健在,但并不富裕,但他们还是收留了安利和他的母亲。母亲历尽艰辛,终于在父亲的实验室找了一份行政助理的工作。但她一个人的薪水实在无法支付房子的贷款,况且对于她和安利来说,这房子也显得太大了。六个月后,她卖掉了他们的房子,搬到镇上一个小一点、但价格便宜的住所。但是,实验室的工作是母亲想起了太多关于父亲的痛苦回忆,她痛恨实验室事故使他失去了丈夫。母亲的痛苦是如此强烈,连每天走进办公室上班对他来说都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她辞去了实验室的工作去了一家房地产公司做秘书,但薪水较低。一个好心肠的经纪人帮母亲卖掉了镇上的房子,没有收中介费。母亲和安利又和外祖父母住在一起了。
母亲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陪着安利。安利逐渐知道了母亲的感受,以及为什么她要做出这些决定。然而,只有当母亲去探望父亲的时候才会是真正袒露出自己的感情。她曾经抱怨说镶嵌着壁冢的走廊就像一个“陵墓”。安利不懂“陵墓”的意思。她粗略解释了一下,但安利仍然不懂。多年后安利才知道母亲指的是什么。
只要没有新的病人被冷冻,每天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都可以探视。刚开始的时候,安利的母亲每天下午下班后都和安利一块去。渐渐的,探望的次数减到每两天一次,每三天一次,每周一次。有一年的是间他们都没有触及这个话题。有时,走廊里也有一些其它探视者。到这里来的都是一个个寂寞的人,一户户部完整的家庭。他们在壁冢前悲伤的站着,也在走廊中间一个狭窄的小桌子上留下一下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笔记本、照片、枯干的枫叶、形状像南瓜的小蜡烛……壁冢上没有姓名,家属们就在壁冢上贴上一些小纸条,写明壁冢丽的人是谁,她或他的出生年月,什么时候得的病,什么时候被冷冻。上面通常还有些简单的祝福的活,如“我们爱你。我们不久就会重逢”等等。安利看遍了每一个壁冢,发现虽然有的只有一个名字,但大多数情况下,纸条的格式是一样的,内容和书写的顺序也是一样的。多少年了,已经形成了一些固定的模式。
确实,“人体冷冻”已经有很多年了。安利从壁冢上的纸条中发现有些人已经被冷冻了二十五年。他很害怕父亲永远不会醒来。每次母亲从医生那里带回消息,说父亲的病没有任何新的研究进展的时候,他会愈加害怕。后来,母亲到医生那儿去的时候都会带上安利,随人去的次数日渐稀疏:每月一次,每半年一次,每年一次。得到的消息毫无例外的令人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