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戴维斯说,“我该走那条路呢?”
女孩很不情愿地指了一个方向,戴维斯缓慢地行驶在一条狭窄泥泞的小路上,路两边满是车辆和各种古怪的篷子。车子不时停下,给车前飞奔穿行的小孩让路。人们钻出帐篷,盯着这辆大警车。有人扔来不知什么东西,弹起来,在挡风玻璃上留下淡黄色的污渍。到这时,戴维斯完全相信来这儿并不是个好主意。
女孩说,“在那里。”
那就是她的家,一辆自制车厢的破旧皮卡,后面拉上蓝色的塑料雨篷,和以前一样。他停下车,走到车的另一边,替姑娘开门。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释放的烟尘,混杂着破旧引擎排出的气体,到处散发着废弃物发出的臭气。人的脚一着地,鞋的两侧立刻挤出油腻的泥浆,泥浆混有机油,其他还有什么,只有上帝才知道。戴维斯环视这肮脏的场面,回想起了这个地方曾有的景色。时间才过去几年,这里已是面目全非,像过去新闻节目里看到不知名小国家的情形。过去他当兵时去过科索沃,那里难民营的情况也没有这么坏。
远处,山的半腰上,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豪华的别墅,房前屋后的玻璃窗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富人们在这里买下山地,建起各式各样的住宅,远离酷暑和洪涝。当地人起初觉得这是好事,觉得很高兴,约摸一年以后,大家却不那么高兴了,因为到这里来的人什么没给当地带来任何好处,只带来了绝望情绪……
戴维斯摇摇头,拉开车门。虽说眼前的一切令人沮丧,但他现在的情绪却很高涨。一路驶来,灰扑扑的车内伴着他的是奇妙的歌声。这种体验太神奇了,几乎接近宗教体验。他感到浑身畅快,飘飘欲仙,好像吸了大麻一般精神亢奋。他发现自己在微笑……
从他身后传来一声:“搞什么鬼?”接着是一声惊叫:“伊娃梅!”
他转过身,看见那男人怒气冲冲站在皮卡旁,头上仍旧戴着那顶红色帽子。
“你好,”戴维斯说,尽量表现得友善些,至少不惹人生气,“我把你女儿从镇里捎回来了,请别担心,她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没有才怪。”男人说,朝戴维斯看过去,“伊娃梅,快给我从上面下来!你同这个该死的黑鬼坐在一起干什么?”
女孩挪动双脚下车,戴维斯本打算帮她一把,但最后决定在目前的情况下最好还是别那样。她下了车,从他身旁走过。
“没什么,爸爸,”她说,“他没做什么,看,他还给我买了双耨鞋!”
“胡说八道。”男人朝她脚上看去,在泥泞的地面上那双新鞋显得尤为白净。“新鞋,哼?快给我脱了。”
女孩停下来没动,“但是,爸爸……”
他的手飞快地一挥,一声脆响,重重地扇了她一耳光。女孩向后趔趄了两步,撞在卡车上。
男人说:“该死的东西,我说了让你给我脱下来。”
他转过身来,脸朝着戴维斯喊道:“不喜欢吗?印第安人,想管管闲事?”
此刻,戴维斯非常想揍这个混帐东西,但还是强迫自己站着没动,双手放在两边。在这儿打起来,最后肯定会落到对付这里一半以上的男人的地步。如果他用随身携带的枪,那样惹的麻烦就更大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想管一管。但他知道,无论他怎么收拾这个人,事后他都会报复在伊娃梅身上。这种事,警察见得太多了。
女孩脱了一只鞋,一只脚站着,靠着拖车,湿透了,正用劲脱另一只。她脱下鞋,男人从她手中一把抢了去,“给你。”他转过身来,用劲一扔,鞋飞到停放在对面车道上的一辆破旧校车的前方。接着,他又弯腰拾起另一只鞋,向相反的方向掷去。
“印第安人别想给我孩子买任何东西,”他说,“靠近她一步都不行。懂吗,酋长?”
从帐篷中传来婴儿的嚎哭,一个女人的声音道:“弗农?怎么了,弗农?”
“现在,”男人说道,“你给我从这里滚开,黑鬼。”
戴维斯全身血液沸腾,两耳嗡嗡作响,嘴里发苦。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声音镇定。“先生,我不管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你的女儿有一种不寻常的天赋,她应该有机会……”
“给我听清楚,印第安人。”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绷得紧紧的。“你最好闭嘴,滚回车上,离开这里,该死的家伙,赶快。不然的话,我就要试试,看你有没有种开枪。这儿四周全是白人,全都恨不得踩死你这个肮脏的红鬼。”
戴维斯瞥了一眼伊娃梅,她仍靠着卡车,手捂着一边脸,哭泣着。裸露的双脚沾满了泥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