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扇窗户都向夜晚的微弱光亮敞开着,法蒂玛萨达赫走到门口去迎接客人。夏天日照长,窗棂凹处的黑暗也比平常长一些。入夜后,法蒂玛常常想象到她离开的世界的大墙仍在围裹着她,而窗外的黑暗又使她想起国内妇女们所戴的黑面纱。她想到那些躲藏在大墙后面的妇女们正在写她们的日记,写下的思想与感情将成为永久的秘密。
她无法再回到那个世界。
通过窥镜,法蒂玛见到了她从前的教授朱莉亚卡帕特利斯轮廓分明的脸;她身旁还有一位有浓密黑发的美女,头上戴着一顶黄金的环形饰物。法蒂玛怀疑她父亲会作出最后的努力让她回国,但未想到父亲会把卡帕特利斯教授请到她家来,也未想到黛安娜公主会站在朱莉亚一边。她父亲不可能出于真正关心她,他准是因女儿不愿回国而感到羞耻,怕他的兄弟与侄子们讥笑他太惯宠女儿。
“情况变了,”她父亲宣称。妇女们、姑娘们回到老家来,试试这件或那件西方服装,但一出门仍要戴上面纱。
她们成天坐在电视机前没完没了地凝望着电视屏幕,它所显示的是一个她们无法得到的自由世界。“情况变了”,她父亲这么说,也许真是那样,但是,那里的人民的生活因情况改变而有了改善了吗?祖先骑着马和骆驼穿越沙漠,如今人们坐在长长的黑色大轿车里穿过玻璃塔楼高耸的亮如白昼的大街。从前老听老太婆讲故事的女孩子们,如今全神贯注地沉浸在进口录像带的画面之中。
卡帕特利斯向她介绍了黛安娜公主,法蒂玛引领二位女客穿过房子来到了花园。朱莉亚像往常一样,穿着缝制普通的衬衣和长裤;而黛安娜不顾夏夜的灼热,却穿着一件有兜帽的绿色长袍。也许公主以为她那套更引人注意的服装——新闻广播与杂志封面上曾多次刊载以祝贺她的功绩——对法蒂玛会显得不那么谦虚。新闻记者称她为神奇女郎,人们在波士顿大街上只要走一小段路就不会见不到她的招贴画:黛安娜公主穿着鲜艳的带黄金徽纹的红背心,缀着白星的蓝裤子,腰带上有一根金绳,手腕上戴着银色的手镯。
法蒂玛使自己保持镇静。她不能允许这位著名的、勇敢的女人把自己从既定的道路上拨转开。
她们在小花园中央一张小桌旁坐下。朱莉亚要了一杯冰咖啡,黛安娜喝热茶——香草茶。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朱莉亚说,“大使要我跟你讲讲。”
法蒂玛朝这位苗条的中年妇女点点头。“我父亲认为你也许可以说服我按他的意思去做,但是他错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你难道要我放弃我已为自己制定的生活道路吗?”
卡帕特利斯教授皱起眉。“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你父亲说了什么,而是为了你。我同情你的想法,但你也许会失去一个机会去做对你真正重要的事情。萨达赫大使某次同我谈起过新埃米尔想改善人民的生活,谈到如何用国家的财富去建立一个足为他人效法的社会,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教育人民——男人以及女人。埃米尔希望你去领导一所女子学校,作为一个开端。”
西方世界曾广泛报导过新埃米尔谢赫阿里奥玛阿卡的雄心壮志。他曾说过,石油抽完了之后,我们还能依靠什么?我们究竟要做仆佣围绕的骄纵主人,还是做能向别人提供才能与技艺的人?我们要不要运用我们的财富去保障社会的公正,还是沉溺于用金钱去收买别人,变敌为友?在世界的这部分地区再次骚乱以前,报界与电视界曾把他称之为中东希望之光。
“埃米尔也许这样希望,”法蒂玛说,“但是,我不能为了他的梦想,放弃我在这里的生活。”
“我理解,”朱莉亚说,“我懂得你所面临的问题。但,现在仅仅是开一个头。在你集中兴趣专攻数学以前,你是我的最好学生之一。我很愿意看到有一天,你教出来的学生能进哈佛大学。”
“要是这是埃米尔的愿望就好了。”法蒂玛语气中仍有些苦涩。“噢,是的——要是这是他的乐趣,我将被允许去教那些女孩子,去唤醒她们的智力,使她们梦想成为科学家或学者,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限于仅仅适合妇女的科目。但是,因为事情不能变化太快,她们必须男女分校,在校外仍须戴上面纱。女儿学得太多,问题问得太多,做父亲的会不高兴的。女于学校能存在多久要看埃米尔的意愿;如果很多人认为违背了我们的传统,埃米尔就会限制学校的课程,或者于脆关闭。那么学生的命运会怎样呢?她们会比上学前更难过。”
“你也许低估了这位埃米尔,”朱莉亚喃喃地说,“你父亲告诉我,在他获得许多反对这一观念的人们转过来表示支持之前,他是不会建立这样的一所学校的。”
“我认为你会理解的,教授。你出生的国家,大多数妇女只能向男人低头、鞠躬,而你现在已来到这里。你可以回国去搞考古发掘,但是你的家在这里。你不是在老家培育你自己的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