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短短的开场白以后,他特别给我讲述了一段有关他们中间的斯图尔迪布鲁格们的情况。他说,他们直到三十岁为止,一般的行为处事同必死的常人是一样的,过了三十岁以后,他们就逐渐变得郁郁不乐,灰心丧气,这种情形在他达到四十岁的时候就日益变本加厉。这是他从他们自己的表白得知的;用别的办法是无法知道的,因为这种人同年出生的不超过两三个,他们的人数太少,不能作出普遍的观察。在他们到四十岁的时候——四十岁在这个国家里被认为是生存的极限——他们不单有着其他老年人的一切愚蠢和肉体上的虚弱病症,而且还有着许许多多由于永远不死这种可怕的前景而引起的毛病。他们不单是固执已见、脾气暴躁、贪得无厌、愁眉苦脸、自视清高、多嘴饶舌,而且不能友善地处人处事,一切天然的热爱丧尽——这种天然的热爱从来临不到他们的孙子辈身上。嫉羡和无力满足的愿望,是他们主要的情欲。但是他们的嫉羡直接指向的事物似乎主要是较年轻的人那种不道德的行为和老年人的死亡。对于前者,他门发觉自己已经与一切可能的赏贯心乐事无缘;而每当他们看到一场丧葬,他们便悲叹起来,怨恨别人去到他们自己永远没有希望前去的一个休息港。他们什么事都不记得,只记得青年和中年时代所学到和观察到的东西,就连这些也不是很完完全全记得的:对于真理或任何事实的细节,较为妥当的是依靠普通的传统而非依靠他们自己最充分的回忆。他们当中最不凄惨的人看来乃是那些变成老年昏聩、完全丧失记忆力的人;这些人得到较多的怜惜和帮助,因为他们没有在许多别人身上存在的那些恶劣的品质。
如果一个斯图尔迪布鲁格碰巧同他自己同类的人结了婚,在这两个人中那年纪较轻的一个一达到四十岁,这场婚姻当然就要按照王国的礼仪被解除,因为法律认为这是一种不合情理的放纵行为,那些自己没有任何过失而被注定要永久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人,不应当为妻子的负担而倍加他们的凄惨遭遇。
当他们活满八十岁时,他们在法律上便被看成是死人了,他们的继承人立刻承继他们的财产,只保留着极微薄的一点钱来维持他们的生活;那些贫穷的人则靠着公家出钱过活。过了这段时期,他们便被认为不能从事任何信托或者营利的事,他们既不得购买田地,也不得租赁土地,他们在任何事上——无论是民事还是刑事——概不能做见证人,甚至决定土地的界限都是不许可的。
在九十岁时,他们的牙齿和头发都脱落了,他们在这样的年纪已经没有区别味道的能力,只是吃喝着他们所能得到的东西,要末吃起来无滋无味,要末就是没有食欲。他们容易患的几种病总是继续不断的患着,既不发展,也不减轻。在说话时,他们经常想不起—些东西的普通名称,一些人的姓名,甚至于他们的挚友和近亲的姓名。由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从来不能以读书自娱,因为他们的记忆力不能使他们把一个句子从头到尾贯穿起来;由于这种缺陷,他们便被剥夺了要不是这样他们就可能享受的那种唯一的乐趣。
这个国家的语言总是在不断变化中,一个时代的斯图尔迪布鲁格们不了解上—个时代的斯图尔迪布鲁格们的语言;他们也不懂得其后二百年的语言,要同他们的那些必死的邻人谈谈话,至多只说得上几个普通的词罢了;这样,他们就像在他们本国中生活的异国人那样,处于极为不利的地位。
这就是我所得到的有关斯图尔迪布鲁格们的叙述,是就我记忆所及最接近的了。后来我看见过五六个年龄不同的人,年龄最轻的不超过三百岁,我有几个朋友把他们带到我这里几次;不过,虽然有人告诉他们说,我是个了不起的旅行家,曾经看遍了全世界,他们却没有一点好奇心来问我一个问题,而只希望我送给他们斯勒姆期克达斯克,也就是纪念品,这是一种最纯朴的求乞方式,以免违犯严格禁止求乞的法律,因为他们是由公家供给的,但那的确是一笔极少极少的津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