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缄默了片刻,朝他挪近了一点。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他轻轻地对她说,“我要把自己的记忆也卖掉一部分,那样我就和你融为一体了。”
他不容她反对,取过她放在包里的那本书,打开它,在封面上,在每一页空白的纸上,在每一章开头的地方,都写下与她的约定。他在每一页上潦草地写下鼓励的话语,在边边角角填满他的许诺。她帮他找出最能打动她的字眼,编织出一封最完美的情书。等他们把所有可写的地方全部写满,他把脸凑近她,低语道:
“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把我的容貌刻在你的脑海里。假如你忘了我长什么样,也许还会有一些模糊的印象留了下来,这样你就能记起我。”
日本金松张开它庇护的华盖。直到夜幕低垂,他俩一直紧紧地依偎着对方,宛若两片失事船只的残骸,泪水汇成的海洋将他们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再次造访了记忆买卖商,一直等到他们的办公室开门。他毫不费力地就把自己的故事卖掉了,甚至让自己享受了一把讨价还价的乐趣。讨价时那种带着绝望的贪婪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在签字前,他把合同看了好几遍,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一个半钟头后,他离开了那座办公楼,脑子仍木木的。他仔细地搜寻着记忆里的那个大坑,就像刚离开牙医诊所的人会用舌头试探牙齿拔掉后留下的那个空洞,以确定牙齿真的不在了。他的脑子不断回想着过去,在空缺的记忆的深渊上空盘旋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人行道上,搞不清方向,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过往的路人同情地看着他,却没有人上前帮忙。
他朝前走了几步,在石阶上坐了下来,努力集中思绪。一种无法挽回的失落感一点点湮没了他。他挣扎着想回忆起过去,却没有成功。他混乱的大脑试图找到可以帮助他明白目前处境的信息,然而主要的线索好像都奇怪地消失了。他从各种角度审视问题,但找不到答案。也许以后他的大脑会自己把自己整理好的。
一只信封在他的口袋里探头探脑。他打开它,发现一张大面额的支票,上面的签名与他额头上的伤疤很相像。他把它放进钱包,起身上路,穿过小城狭窄的街道,机械地朝麦迪西斯公园走去。
静静的小路把他带向石凳,树木摇着光秃秃的枝条欢迎他回来。他默默地走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大脑里回响,恍若其他一些脚步的回声,而那些脚步的足迹早已消失了。
一个他从未谋面的女孩一看见他,就合上手里的书,犹犹豫豫地朝他的方向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可等他们的目光碰到一起时,她低下头去,唯恐自己认错了人。他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穿过公园的大门走了出去。公园满怀忧伤地将他从自己的记忆中永远抹去了。
那个年轻女孩又开始看那本满是涂鸦的书,忧心忡忡地想着也许错过了这个神秘的会面。关于这次会面,她没有一点一滴的印象。她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在长凳上让出一点地方。毫无疑问,迟早会有人出现的。
①气阱(air pocket):又叫气穴,大气中之陷阱,飞行物进入其中,会突然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