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话,夜幕已临近了,他们只交换了寥寥几句话。不过,他还是有时间问她失踪的原因,得到的答案让他露出了苦涩的微笑。她感冒了,是在什么情况下生的病,她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她一直在床上呆到康复为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头一个离开了。
她留在石凳上,享受着秋天暖洋洋的最后几小时,她关在房里的时间太久了。偶尔,她想到刚刚离去的那个男人,很遗憾没能多聊一会儿。他的模样挺迷人的,尽管头发乱七八糟。他长得很像她这本小说里的人物。
他花了一周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她忘记了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一天。和过去一样,他每次都能重新和她建立亲密的关系,可这不再让他感到满足了。有几次,他硬起心肠不去公园,可很快他的脚就把他带回那张石凳,带回到她身旁。他们的故事似乎要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就像最终淹没了威尼斯的那绝望的潮水。
他无计可施,绝望中,他决定让她恨他。他像个暴露狂似的在公园的小路上跟踪她,嘴角流着口水,大衣的前襟敞着。第二天,他来跟她搭话。她没事人似的对他表示欢迎。他明白了,除非她恢复了全部的记忆,恢复了记忆的功能,否则他们之间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他把银行的存款全部提了出来,并向所有的朋友和熟人借钱。一周内他就凑齐了款子,准备实施他的计划。他一刻也没有耽误,立刻同记忆买卖商联盟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到了约定的那天上午,他出现在他们办公楼的入口处,准备购回恋人的过去。
出来时,他的脸上布满了湿漉漉的泪痕。她的记忆在三年前从大脑里取出之后的那个星期就被卖掉了。它们已经蒸发了,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存在于那位不知名的购买者的脑子里。事情过去得太久了,没人能帮助他。
两个星期后,他回到公园。在这两周里,他敲遍了所有的门,向人求助,只要是他想得到的,但得到的都是一模一样的残酷的回答。谁也帮不了他,她的记忆永远找不回来了。他把借来的钱还了,离开了这座城市,好让自己静下来想一想。
回来后,他请了一天假,公园一开门就去了。公园里细雨朦胧,给绿茵茵的草坪重新带来了生机,为无数花朵增添了光彩,花瓣撒落一地。大树摇动着枝条,抖落仍附在上面的树叶,白桦树光滑的树干已穿上了冬装。他拉了拉大衣的领子,不让风钻进去,一面告诉自己疯了。秋天已经结束,她不会再来了。一动不动地坐在露天里的石凳上实在太冷了。
他几乎要转身离去了。春天是如此遥远,公园的景色变换得太频繁了。假如她没有出现,他也应该松口气才是,尽管这样有点懦弱。现在,他急匆匆地朝他们碰面的地方走去,焦灼地想到,也许他要问遍全城才能找到她,而且也不一定成功。
他沿着新近整过的小路向前走去,对周围的布景视而不见。路旁水池里的水干涸了,雕像冲他直做鬼脸,他也没有注意。控制公园的那位疯狂的建筑师对他的痛苦漠不关心,只顾着在植物的键盘上做着早间的钢琴指法练习。
石凳是空的,他的心一刹那沉了下去。但是,他突然看到她出现在一条小径上。他停下来,装作在树干上刻自己的名字,给她时间坐下来,掏出书本。然后,他在她身旁坐下,把他们会面的情景又从头演习了一遍。
他告诉了她一切,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每一句话。她越听越吃惊,这个陌生人把她的事情讲得头头是道,而且莫名其妙地打动了她。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记忆永远消失的消息。
她说:“要知道,那并不是解决办法。如果找回了记忆,我也许会一下子回到三年前,这样你还是会失去我的。现在我们生活在一起,每天早上都重新开始,不用担心其余的事情。”
“这个我也考虑过,但这是行不通的。我无法合上你的节拍。你没有过去,事实上也没有将来。你像是一个狭窄的小岛上的囚徒,没有船能靠近它的海岸线。我存在于现在,但我记得过去,也考虑未来。我有我的计划,于是我一点点地离你远去。我们不能一起白头偕老,因为你忘记了变老是怎么回事儿。我也没有勇气每天早上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