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这样!从地位高的到地位低的,在家里或在外面,从住在他的宏伟的公馆中的弗洛伦斯开始,一直到这位正在给锅炉烧火,在他们前面正冒出黑烟来的粗汉,每个人都认为对他死去的孩子享有自己的一份权利,都成为他的竞争对手!他能忘记那个女人曾经怎样在保罗的枕边痛哭,把他称做她自己的孩子吗?他能忘记那孩子从睡眠中醒来的时候怎样打听她,而当她进来的时候,他又怎样喜形于色地从床上坐起来吗?
想一想这个在煤块和灰烬中间拨弄火耙子的人正毫无顾忌地佩戴着他那服丧的标志,在前面向前行进吧!想一想他竟敢那怕是采用那样普普通通的一种表示,来分担一位高傲的绅士的秘密的心中的烦恼与失望吧!想一想这个死去的孩子本应当和他共享财富与权力,本应当与他共同策划未来的事业,本应当和他一起像关上双重金门一样地与全世界隔绝的,却竟会让这样一类愚昧无知的平民闯进来,对他破灭的希望了如指掌,并扬扬得意地夸耀能跟他分担与他们如此疏远的感情上的悲痛,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他吧!且不说他们还可能已偷偷地爬进他想独自霸占的地方了呢!
他没有从旅行中找到快乐或安慰。他被这些思想折磨着,怀着忧闷无聊的心情,通过了迅速飞逝的风光景色;他匆匆穿过的不是物产富饶、绚丽多采的国家,而是茫茫一片破灭了的计划与令人苦恼的妒嫉。急速转动的火车速度本身嘲笑着年轻生命的迅速过程,它被多么坚定不移,多么铁面无情地带向预定的终点。一股力量迫使它在它的铁路——它自己的道路——上急驰,它藐视其他一切道路和小径,冲破每一个障碍,拉着各种阶级、年龄和地位的人群和生物,向前奔驶;这股力量就是那耀武扬威的怪物——死亡!
它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响着,向远方开去;它从城市出发,穿进人们的住宅区,使街道喧嚣活跃;它在片刻间突然出现在草原上,接着钻进潮湿的土地,在黑暗与沉闷的空气中隆隆前进,然后它又突然进入了多么灿烂、多么宽广、阳光照耀的白天。它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响着,向远方开去;它穿过田野,穿过森林,穿过谷物,穿过干草,穿过白垩地,穿过沃土,穿过粘泥,穿过岩石,穿过近在手边、几乎就在掌握之中、但却永远从旅客身边飞去的东西,这时一个虚幻的远景永远在他心中缓慢地随他移动着,就像在那个冷酷无情的怪物——死亡的轨道上前进一样!
它穿过洼地,爬上山岗,经过荒原,经过果园,经过公园,经过花园,越过运河、越过河流,经过羊群正在吃草的地方,经过磨坊正在运转的地方,经过驳船正在漂流的地方,经过死人躺着的地方,经过工厂正在冒烟的地方,经过小溪正在奔流的地方,经过村庄簇集的地方,经过宏伟的大教堂高高耸立的地方,经过生长着石竹、狂风反复无常地有时使它表面平顺光滑、有时又使它兴波起浪的萧瑟凄凉的荒原;它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响着,向远方开去,除了尘埃与蒸汽外,不留下其他任何痕迹,就像在那个冷酷无情的怪物——死亡的轨道上前进一样!
迎着风和光,迎着阵雨和阳光,它转动着,吼叫着,猛烈地、迅速地、平稳地、确信地向远方开去,向更远的地方开去。巨大的堤坝和宏伟的桥梁像一束一英寸宽的阴暗的光线闪现在眼前,然后又消失了。它向远方,更远的地方开去,向前,永远向前地开去,瞥见了茅舍,瞥见了房屋、公馆、富饶的庄园,瞥见了农田和手工作坊,瞥见了人们,瞥见了古老的道路和小径(当它们被抛在后面的时候,看去是那么荒凉,渺小和微不足道——它们也确实如此——)、在难以制服的怪物——死亡的轨道上,除了瞥见这些东西之外,又还有什么别的呢?
它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响着,向远方开去;它重新投入地面,以狂风暴雨般充沛的精力和坚韧不拔的精神向前奔驶;在黑暗与旋风中它的车轮似乎倒转,猛烈地向后面退回去,直到射向潮湿的墙上的光辉显示出,它的顶部表面正像一条湍急的溪流一般向前飞奔过去。它发出了欢天喜地的尖叫声,呼吼着,卡嗒卡嗒地响着,又一次进入了白天和经过了白天,急匆匆地继续向前奔驰着;它用它黑色的呼吸唾弃一切,有时在人群聚集的地方停歇一分钟,一分钟以后他们就再也看不见了;它有时贪婪无厌地狂饮着水,当它饮水的喷管还没有停止滴水之前,它就尖叫着,呼吼着,卡嗒卡嗒地响着,开向紫红色的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