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老婆需要钱吧,我想,”董贝先生把手伸进衣袋里,傲慢地说道,不过他经常是这样说话的。
“不,谢谢您,先生,”图德尔回答道,“她需要不需要我不好说。我不需要。”
现在轮到董贝先生突然尴尬地说不出话来了,他的手还放在衣袋里。
“不,先生,”图德尔把他的油布帽子在手里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我们过得不错,先生。我们没有理由抱怨生活,先生。从那时以来,我们又添了四个孩子,先生,但是我们还能勉勉强强过得下去。”
董贝先生真想使劲地挤到他的车厢里去,那怕这样做会把这烧锅炉的火夫给挤到车轮底下也罢;但是这时他的注意力却被那依旧在那人手里慢慢打转的油布帽子上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我们失去了一个小娃娃,”图德尔说,“这是不能否认的。”
“最近吗?”董贝先生看着那帽子,问道。
“不,先生,三年多以前的事了,不过其余的孩子全都很强健。说到念书的事,先生,”图德尔先生又鞠了一个躬,说道,仿佛他想要向董贝先生提醒好久以前他们之间在这方面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似的,“归根到底,我的这些男孩子们他们全都教我。先生,他们这些男孩子已经让我成了一个能读会写的人了。”
“走吧,少校!”董贝先生说道。
“请原谅,先生,”图德尔走到他们前面,又恭恭敬敬地拦住他们,继续往下说,他的手里依旧拿着帽子,“如果我不是想把我们的谈话引到我的儿子拜勒的话,那么我本不想用这些话来打搅您的;拜勒的教名叫罗宾,就是他,承蒙您的好意,让他成了一名慈善的磨工。”
“唔,您说,”董贝先生极为严厉地说道,“他怎么了?”
“唉,先生,”图德尔摇着头,脸上露出很大的忧虑与痛苦,回答道,“我不得不说,先生,他走错路了。”
“他走错路了,真的吗?”董贝先生说道,心中感到一种残忍的满足。
“先生们,你们知道,他交了坏朋友了,”那位父亲用愁闷的眼光望着他们两人,继续说道,他把少校显然也拉入谈话,是为了取得他的同情,“他走到邪路上去了。上帝保佑,他也许是会回来的,先生们,可是现在他是在错误的轨道上行走。您也许总会听到这件事的,先生,”图德尔又单独对着董贝先生说道,“不过最好还是由我自己来告诉您,对您说,我的孩子走错路了。波利悲伤得不得了,先生们,”图德尔露出同样沮丧的神色,再一次向少校求助,说道。
“我曾帮助这个人的儿子去受教育,少校,”董贝先生先生挽着他的胳膊,说道,“到头来通常是这样的报答!”
“请接受老乔直率的忠告,千万别去教育这一类人,先生,”少校回答道,“他妈的,先生,千万别做那种事!那样做总是失败的!”
这位老实人的儿子,过去的磨工,曾经被他那野兽般粗暴、残忍的老师吓唬过,殴打过,鞭挞过,在身上烙过印,并像鹦鹉般地教过;由这种人担任老师职务,就像让猎狗担任这种职务一样不合适。当这位头脑简单的父亲正想表示希望他的儿子不要在某些方面接受了错误的教育的时候,董贝先生怒冲冲地重复了一句:“到头来通常是这样的报答!”,就领着少校走开了。少校身子很重,很不容易把他举起送进董贝先生的车厢里;他被悬举在半空,每当他的脚踩不到车厢门口的踏板,重新落在肤色黝黑的流亡者的身上时,他就发誓赌咒地大骂说,他要把本地人活活剥下皮来,要把他的每根骨头都打断,还要让他的身体吃其他各种苦头;少校进了车厢以后,嘶哑地重复说,千万别做那种事,那样做总是失败的,如果他要让“自己这位流浪汉”去受教育的话,那么这小子到头来准会被绞死的;话音刚落,火车就开了。
董贝先生心里很不好受地表示同意;但是在他的不好受中,在他仰靠在车厢里、皱着眉头看着车外不断变化的景物时那郁郁不乐的神色中,还包含着另外的意义,它并不是由于磨工公司举办的高贵的教育制度遭到失败所引起的。他刚才在那人的质地粗糙的帽子上看到一块新的黑纱;他从他的态度和回答中可以肯定,他是为他的儿子保罗佩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