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中年妇女来到他面前:“船长,船长,我该去哪儿?您说?”
史密斯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子向驾驶室走去。
一名船员拿着一件救生衣追了过来:“船长,船长!给您。”
史密斯依旧毫无反应地走进驾驶室。
驾驶室里,海水已经没到舵轮。室内早已没有人影。史密斯推开船长指挥室的门,那里面因为比驾驶室稍高一些,仅地面上有一层水。他进屋反手将门关严。
甲板上,乐队认真地演奏。人们在他们身边往来穿梭,各自逃命,但是他们一丝不苟地继续他们的职业。当最后一个昏符从沃纳的琴弦上飞过,他终于满意地拿下小提琴:“好了,结束了。再见,哈里。祝你好运。”
“再见,沃纳。”
“再见。”
乐师们互相道别,就像在音乐厅演出结束一样。
沃纳待人们走开了,他又举起小提琴,一曲悠扬的乐章又重新飘荡在死亡笼罩的夜空……
琴声里,融进了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对美好的追求、对未来的希冀的情绪,它带着激昂、奋进的节奏向那些惊慌失措、悲哀绝望的人们送去了一丝安慰。此时,这琴声带给人们的不仅是音乐的享受,不仅是临终前的安宁,更多的是对一生的回顾;对无愧无悔的人生一种壮丽的诀别豪情。
琴声留住了即将离去的乐师们的脚步,他们自觉地围拢来,重又加入到这生命乐章之中……
吏密斯静静地站立在驾驶室里,倾听着窗外传来的悠扬的乐曲。他此时的思绪已经飞向浩翰的天宇,在那里,他像鸟儿般任意翱翔。也许,他此刻思绪又回到已往那种海上叱咤风云的时代里,重温那流金岁月中每一次的成功与喜悦……音乐为思绪的恣意驰骋提供了最好的载体,思绪又为音乐的魅力增添了极富个性的篇章……
从窗夕飘入的乐曲似乎迷醉了这条巨轮,于是,它踉跄着倾倒在艺术女神的脚下。乐曲声中,安德鲁打开钟的罩盖,就像往常一样,将钟的时间最后校准。船已经倾斜到站不住人的角度。其他摆在炉壁上的物品纷纷滚落。他用手扶住壁炉,不错眼珠地盯着钟的指针移动。计算着大船下沉的速度。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最后一刻并非是毫无意义的等待,他要最后一次亲自验证自己对船解体时数据的推测。或许,他只是将时间前进的脚步暂时停止,让所有的生命都记住这个瞬间。上帝以他的方式惩戒人类的无知,只是,这种教训的代价太沉重了……
船舱里,汹涌的海水在床下肆虐咆哮。但是,床上一对年迈的夫妇却静静地相拥而卧。他们没有去救生艇,也没有找寻求生的途径。命运对他们已经厚待有加了。额外的索求是一种负担,不堪重负的生命需要休息了。躺在床上,与所爱的人同眠,已是最大的享受。
舷窗外那优美的旋律融入这料峭的寒夜里,仿佛带来了早春的盎然生机。床下迅速升高的海水似乎也被这婉转悠扬的乐曲迷住了,减弱了吞没一切的气势……音乐声中,两位老人半个多世纪相濡以沫的记忆,被这春的信息所惊扰,所撩拨,重又涌起。干般情、万种爱,集为一处,化做鬓边轻轻的一吻……
在船的另一边。尚未被海水吞没的舱房内,一对小女儿正在年轻妈妈的安抚下渐渐入睡。灯光洒向这一对天使般可爱的孩子,洒向妈妈慈爱的面庞,洒向这充满柔情的狭小天地……
“……他们从此……在这块安静、美丽的土地上过着幸福的生活,……一直过了……三百年……”妈妈的故事把她们送人了甜美的梦乡……
如泣如诉的乐曲融入这安谧的气氛,更加深了夜的宁静。如果这是一个家,一扇敞开的窗口,我们将从这幅画卷上得到何等美妙的享受。但是,母亲的眼角那晶莹的泪珠提醒我们,这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在海水马上就要漫上孩子们睡床的时候……
这首乐曲有一个令人欣慰的名字,它叫《上帝与我们同在》。
舱内,海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涟漪微动,透过屋内的积水,可以看见地毯上的古波斯图案。由于水的律动,图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随着不断涌进来的水流,一幅德加画的《舞俑》漂了过来,在水波下,仿佛舞女的裙角在飘舞……
2200人中将有一半以上的人无法乘上救生艇,他们将被大海吞没。
沃纳专心地拉着琴,周围杂乱的人群就像不存在一样,每一个音符在他的弦上飞出,就像音乐的精灵在舞蹈——
魂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