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你知道这个词儿。”你会这么说,突然给了我一个短短的拥抱。你的头发一股好闻的苹果味儿,“你是最棒的妈咪。”
“露易丝?”
“嗯?对不起,我走神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问你,你觉得霍斯纳先生大驾光临,有什么意图?”
“我宁愿不去想它。”
“你这一手我早就试过:甭理会政府,没准儿过一段儿它就会自己灰溜溜走掉。它不会。”
好像为了证明盖雷的断语,霍斯纳继续喋喋不休:“你们当前的任务就是好好回想自己了解些什么,看能不能发现任何有助于我们的线索。七肢桶暗示过它们来此的意图吗?或者提过它们看重什么东西没有?”
“哎哟喂,我们怎么早没想到注意这些方面。”我说,“马上就办,长官。”
“悲哀的是,咱们还真的不能不做。”盖雷道。
“还有问题吗?”霍斯纳问道。
研究沃兹堡视镜的语言学家伯哈特道:“这些问题我们向七肢桶提过无数次了。它们始终说来这里的目的是观察。它们还说,不可能与我们交流信息。”
“它们就是要我们相信这种说法。”霍斯纳说,“但请各位好好想想:这怎么可能?我也知道,七肢桶时不时停下来,不和我们对话。可能这是它们那边的一种策略。如果我们明天也不同它们对话……”
“如果他说出什么值得一听的东西,叫醒我。”盖雷道。
“这话我正想对你说呢。”
盖雷头一次向我解释费尔马定律那天,他说过,几乎每一条物理定律都可以阐释为变分原理,但人类头脑在思考这些原理时往往将它们简化为表述因果关系的公式。这我能够理解:人类凭借直观手段发现的物理特性都是某一对象在某一给定时刻所表现出来的属性,诸如运动、速度等等概念都是这样。按先后顺序、以因果关系的方式阐述这些事件最方便:一个事件引发另一事件,一个原因导致一个结果,由此引发连锁反应,事物于是由过去的状态发展到未来的状态。
与人类相反,七肢桶直觉到,物理属性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只有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属性才有意义可言。比如“动能”或其他我们人类需要用积分公式描述定义的物性。这些属性用目的论的形式加以解释最便利:对事件作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便会发现,这些事件本身具有某种要求,某种目的,比如最长时间或最短时间。对于一个事件来说,只有当它事先便了解自己的初始和终极阶段,才能达成它的目的。事先便知道“果”——先于“因”的启动便知道。
对于这一点,我越来越了解了。
“为什么?”你会固执地再一次发问。这是未来的事,你那时二岁。
“因为睡觉的时间到了呀。”我也会再一次说。那个时候,我们只能哄着你洗澡,穿上睡衣裤,此后再也不能推进一步。
“我不愿意睡觉。”你嚎了起来。你会站在书架旁,拽下一盒录像带看:这是你的最新战术,抵制上床睡觉。
“我不管,你非上床睡觉不可。”
“但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妈妈,我说让你睡觉,你就得睡觉。”
我居然真的说出了这句话!老天呀,派个人一枪把我打死算了。
我会把你一把抱起来,夹在胳膊底下把你一路送上床。你可怜兮兮地大哭大叫。可我哪里顾得上你,我自己的事已经够烦的了。小时候我曾经发过誓,等我当了妈妈,一定和孩子讲道理,把孩子当作一个有智力、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看待——所有誓言全都成了零。我正一步一步变成跟我自己的母亲一个样。这是一道漫长、吓人的下坡滑道,我正一步步滑下去,停不下来。我也挣扎过,可就是停不下来。
有可能预先知道未来的事吗?不是猜测,而是真真切切知道,百分之百确定,而且知道每一个细节。这可能吗?盖雷曾经告诉我,物理学的基本定律具有时间上的对称性,也就是说,不论过去现在,物理的物性不会发生改变。说起概念,大多数人都会说,“是啊,理论上说是这样。”可要说得具体些时,他们便改了口气,“不可能。”这里有个自由意志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我喜欢把它跟一个寓言联系在一起。这个寓言说的是一个人站在岁月之书前,这本书按时间先后记载了过去与未来的一切事件。这本书是缩印本,可尽管如此,它还是一部庞然大物。这个人手持放大镜,翻动薄薄的纸页,翻到记载自己生平事迹的地方。她发现有一段写着她翻阅岁月之书。她跳到下一段,这段文字详细叙述了她这一天余下的时间会做什么:根据书里记录,她会在一匹名叫五月魔鬼的赛马上下一百美元的赌注,然后赢回二十倍。
她也想过,就按书上说的做。可她是个反叛型,偏要下定决心,什么马都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