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张母来晚了,张柱被抓进东厂后,立即遭到了严刑审讯。被害人张孙氏的儿子张福,在张柱被抓回之前,已经先赶到了东厂,投上了指控张柱杀人的状纸。当时在东厂值班的是一位名叫李青的理刑百户——按照当时东厂的编制,东厂的最高官员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担任,官衔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俗称“督主”或“厂公”,他的底下有一名掌刑千户和二名理刑百户,俗称“贴刑”,“贴刑”下还有掌班、领班、司房等官员,都是专司侦缉工作的。平日里“厂公”并不常到厂里来,一应人犯都是由“贴刑”进行审判。这“贴刑”心肠最狠,审理案件总是用酷刑逼供,恰恰李青又与原告张福有过一些交往。他接到张福的状子,正待发签拿人,番役们已将张柱擒来了。李青验看了杀人的物证——竹筐、镰刀、绳索,以及从张家中搜出的血衣、血靴,已完全认定张柱是凶手了。所以张柱一被押上堂,李青就立逼他招供杀人之罪。张柱平日虽然胆小,但却有股耿直劲儿,在公堂之上,把自己如何发现死尸,如何被吓得惊惶逃走,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李青哪里肯信,吩咐动用大刑,一个时辰之内连施两遍夹棍、一次烙铁,又搬出了最残酷的灌鼻、钉指等酷刑。可怜张柱带着病被折磨得死去活来。当行刑人把一根根竹针从他手指甲拔出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不过张柱还算真有骨气,一股犟劲儿上来,任你百般用刑,就是不肯招认。李青审理过的案子也不少了,还没有遇见过一个像张柱这样在如此充分的证据下至死不肯招认的人,也感到十分棘手。刑讯一阵后,他实在疲倦不堪了,就下令把张福的状纸,连同张柱杀人的物证一起转到了刑部。
当张母赶到东厂时,张柱已经被关进了刑部大狱,张母寻不着儿子,泪如雨下,为了打听到儿子的下落,又扶着竹杖追到了刑部。但刑部衙门深似海,那帮如狼似虎的衙役们见张母是个穷百姓,没有银钱孝敬,就一个个横眉立目,连搡带推地驱赶她。张母辛辛苦苦带来的衣服包和十几个熟鸡蛋,全被衙役们夺了过去,扬洒了个干净。善良软弱的张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满含悲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刑部。
刑部堂官接到东厂的移文后,不敢怠慢,当天就把奄奄一息的张柱定了个斩罪。尽管没有口供,也没有犯人画押,但由于案子是由东厂发下来的,所以不必强求手续。张柱被当堂砸上了枷、镣,押进了死囚牢,只待禀明刑部掌印官员,用印后就可押赴刑场了。但是就在这桩冤案已经铸定了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使案情有了转机。
夏日的黄昏似乎特别长,太阳已经坠下山了,夜幕却迟迟不肯来临。什刹海畔,晚霞璀璨,桔红色的霞光,把千顷碧波映得红浪粼粼,正是王孙公子们消凉遣闷的时候。张母却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湖光,自从由刑部回到家中,她就呆呆地坐在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双目呆直,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几家邻居深深同情这个突遭横祸的老人,纷纷过来劝慰,还有人送来了晚饭,但张母似乎麻木了,连头也没有点过一下。邻居们叹息着走了,小院中只有张母像一座泥胎似地呆坐着。这时,大门忽然被撞开了,一位年青的女子头戴孝巾,身穿素服,跑进院来,“咕咚”一声跪在张母身边,哭着说:“张婶,是我们害了您,是我们断送了张柱哥哥呀!”张母确实有点迷茫了,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件,都是那么突然,那么令人意想不到。眼前这位双眼哭得通红的秀丽姑娘是谁呢?她穿了这么重的孝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张母揉了揉眼睛,仔细端详了好一阵,才看出她是住在胡同南头的张秀萍——早晨被人杀害的张孙氏的女儿。秀萍从张母迷茫的眼光中,看出了她的疑惑,哭声陡然停住了,她带着无限的歉意说:“杀我母亲的不是张柱哥哥,而是我的亲哥哥张福。”“啊!”张母睁大眼睛,紧紧盯着秀萍,这个可爱的姑娘秀丽的脸庞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态度是那么诚挚。老人心中燃起了无限希望,但又怕自己听错了,问道:“你说什么?”秀萍说:“杀我母亲的是张福,柱子哥哥冤枉。”说罢一头扑到张母怀中放声痛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