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中叶,北京城的鼓楼一带是最繁华的商业区。按照“左祖右社、前朝后市”的规矩,从元朝起鼓楼就是全市的闹市区了。明成祖朱棣定都北京后,当时的定国公徐达对北京城进行了改造,仍然以鼓楼一带为商业中心,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到了嘉靖时期,这里已是商号栉比、店铺云集了。
从鼓楼西行有一条街市,名叫西斜街。这条街沿着什刹海曲曲折折,直通向莲花密布、荷叶遮湖的积水潭,风景十分绮丽。沿街建有不少歌台、酒馆,还有一座十分雅致的望湖楼。站在楼上远眺湖面,但见千顷碧波,金光潋艳,十里荷塘,绿浪翻滚,衬托着秀逸的小桥,玲珑的亭榭,青翠的远山,令人流连忘返。所以达官贵人常常光顾此地,小商小贩则云集在这里卖荷粥、莲蓬头、鲜菱角等小吃,每天收入颇为可观。
在西斜街中部的一条小胡同中,住着一户姓张的小商人,祖传制作京都著名小吃“四冰果”。这种小吃是将鲜莲子、藕片、鸡头米和茨茹蜜饯后和着冰块拌成的,吃起来于甜脆中略带有一点清香的苦味,余味无穷。经过张家几代的精心制作,“四冰果”已成了什刹海一带的传统食品。张家现在的主人叫张柱,今年二十六岁,为人老实纯朴又十分善良,常常接济左邻右舍,所以街坊们都十分敬重他。张柱年近“而立”,尚未娶亲,家中仅有一位老母,年纪已近花甲。母子俩勤勤恳恳操持着祖传的四冰果手艺,倒也勉强可得温饱。夏季卖四冰果,必须凌晨起床,趁着露水润满荷叶之时,采集鲜莲蓬、鲜茨茹等,运回家来剥净,用糖淹好,待太阳出来后糖水也浸透出,而食品还满带着自然的清香,才能招徕顾客。所以张柱每天都是四更刚过便背着一只大筐赶到后海捞取水鲜。
这天凌晨,由于身体略感不适,他醒得晚了一点,本来可以歇息一天,但他这个人勤劳惯了,还是挣扎着起来,背上筐子匆匆出门去了。夏天的凌晨,刚过寅时,东方就泛起了熹微的晨光,静悄悄的小巷中,没有一个人行走,被露水湿润了的地皮上,蒸腾着一股水汽,使空气显得格外清新。张柱的病被从湖边送来的卷着荷花清香的晨风一次,顿时烟消云散了。月亮刚刚坠入湖面,太阳还没有显出红晕,踏着夜色,他快步向湖边奔去。
忽然,他发现在前方十余丈远的地方,有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横陈在小路中央。这是什么东西?张柱心中有点疑惑,就放慢脚步边走边观察,直到离着两三步时才发现竟是一个人躺在路上。他心中一惊,紧走两步来到跟前仔细观看,认清躺在地上的是一个女人,身穿朴素的粗绸衣裙。张柱平日最好帮助人,此刻他以为谁病倒了,急忙上前搀扶,但把人扶起来后才感到此人身体僵硬,用手摸到胸前时,不觉大惊失色,原来此人胸前粘乎乎地沾满了血,一股血腥气呛得张柱一阵晕眩,两手一松,把那具女尸重重地摔在地上。此时他只感到心底升起了一股寒气,头皮一阵阵的发麻,顾不得自己采水鲜用的筐子还扔在一边,吓得没命地往家中奔走……黎明时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踏破了夜的寂静。在什刹海的湖边出现了几名头戴尖帽、身著青素色璇褶的骑士。从他们这身装束就可以知道,他们是皇朝最显赫的侦缉——东厂的番役。东厂是明代最大的专司侦缉和刑狱的特务机关,自明成祖永乐十八年(1420)设立以来,它就是一个充满了恐怖和神秘的机构。百余年来,朝中大大小小的侦察、诬陷、屠杀和冤狱几乎都直接或间接地与东厂有关系。东厂直属皇帝指挥,可以说是除了皇帝一人外,国中的任何人都在它的监视范围中。上至官府,下至民间,到处都有东厂活动的踪迹。今天的这几名东厂番役,是专管弹压地方、寻访盗贼的,性质有点像后来的纠察队。他们下半夜从东厂出来,沿着王府井大街向西北巡察,到了什刹海转向东,顺着湖边来到了西斜街,无意中将马兜进了张柱居住的小胡同,却突然发现了那具把张柱吓掉了魂的女尸。几个番役翻身下马对尸体进行了检查,发现女尸年纪在四十四、五岁,头发蓬乱,胸间、肋上被人刺了三刀,血流遍地。再察看周围,除了在三步以外扔着一个筐子外,没有发现别的东西。翻过筐子,发现了一把锋利的镰刀(那是张柱割水草用的)和一条绳索。几名番役立即喊来了地保,下令看好尸体,寻找尸主,一面沿着路面搜寻,从潮湿的地面上隐隐约约地寻到几个印着血迹的脚印,根据脚印方向判断,是向胡同里跑去的。
地保赵义是在本胡同居住多年的老人,一看尸体立刻认出她是住在胡同南头的张孙氏。再看看扔在尸体边上的筐子,不觉一惊,因为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四冰果”三个黑字,这分明是张柱的水鲜筐嘛再看看筐内的东西,地保暗暗为张柱叫起苦来,心里想:“张柱哇张柱,你这个大老实人,怎么会裹进杀人案里去了呢?”但是东西明明摆在那里,自己如何隐瞒得住?所以当番役们再次询问时,赵义不得不据实禀报。这时“胡同里出了杀人案”的消息已经传开了,不少人围拢过来,看着尸体摇头叹息。过了不久,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神情张惶地跑了过来,她颀长的身材,纤纤细腰,体态窈窕,一张瓜子脸,两道浓黑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明媚的杏眼,颇有几分姿色。此刻她的眼中满蕴不安之色,分开人群,一见尸体立刻双眼圆睁,“哇”地叫了一声,就晕倒在尸体旁边了。地保见状,急忙召唤了几个围在旁边的女人过去扶持,一面向东厂番役禀告道:“这是死者的女儿张秀萍,死者还有一个儿子,名叫张福,这几天没在家中。”番役们合计了几句,吩咐地保道:“你且找人将尸体收敛,并火速告知她的儿子,令他前来料理后事,我们去捉拿凶手。”说罢从身上取下刑具,顺着足迹搜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