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已经是农历五月初了,紫禁城内的蟠桃、寿丹等花才开始展蕾,御花园内除了几丛青竹苍翠欲滴外,其余花木叶子还显得鹅黄娇嫩,没有一点春意阑珊的样子。临近端午节了,司礼监和御用监的太监们,已经把后宫诸院装点出一幅节日的气象。各宫院的大门旁都摆放了大把的菖蒲和艾盆,重要宫苑门上还悬挂了画着天师、仙女降五毒故事的长幅吊屏,缕缕香烟缭绕,送来一阵阵艾叶和菖蒲的清香。宫人们都换上了佩有“五毒”、艾,虎的补子蟒衣,腰间悬挂着盛有雄黄、朱砂的荷包,更增添了宫廷中的节日气氛。
五月初四是个阴天,黄昏在不知不觉间就轻笼了紫禁城的宫阙。太子朱常洛居住的慈庆宫,今天显得异常安静,三十四岁的朱常洛生就一付沉郁性格,虽然明天就是端午了,但他似乎没有感到什么节日的愉快。下午在养心殿听太傅讲了两段《离骚》,心境似乎更加烦闷,没有听完就中途回宫了。黄昏时节,他循照旧例,查看了一下慈庆宫的节前布置状况,不:置可否地倒背着手进了西暖阁,弄得内监们摸不着头脑,不知应该怎样整理。连主持东宫事务的总管太监也感到心内惶惶,只好让大家各安职守,小心侍候。
天渐渐黑了下来,御路两侧的铜路灯用淡淡的光茫,点缀着深如海般的宫院。把守宫门的内待李鉴,因为身体不舒服,斜倚着半掩的宫门微闭双目养神。忽然,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引起了他的警觉,睁眼向宫门外望去,却见一个黑影敏捷地贴着宫墙向宫门闯来。慈庆宫地处皇城深处,是宫外人无法涉足的禁区。现在是黄昏时节,居然有人潜入,必非良善之徒。李鉴睡意全消了,喝问了一声:“谁?”话音没落,只见那条黑影已健步向自己扑来。李鉴原是内府兵仗局的管事,也练过几手武功,轻轻侧身躲闪,却听“咔”的一声,来人手持的枣木棍已经狠狠地打到了宫门上。李鉴惊魂未定,那条枣木棍又带着风从他的头顶劈面而下。李鉴一面缩头拔背躲过棍头,一面疾声喝喊:“有刺客!”那刺客听见喝喊,似乎更加愤怒,一连三棍,棍棍指向李鉴的要害,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各房侍卫出来,李鉴已被重重地打倒在地。刺客似乎胸有成竹,并不与李鉴纠缠,径自飞身直扑太子居住的正殿,一棍凿开了殿门。纵身就要往里闯。这时内侍韩本用已带着二十余名宫廷护卫赶到檐下,把刺客团团围住。刺客见形势不妙,横扫一棍吓退众人,撒腿就往回跑。但是宫禁重地,那里容他再脱身,四面八方拥出了数不清的内侍,尽管刺客身材高大,终究竟寡不敌众,被韩本用等活擒丁。
宫禁重地居然有人行刺太子,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朱常洛于惊恐之中,传令将刺客交东华门守卫人员看押,自己连夜赶到乾清宫,向父亲万历皇帝朱翊钧禀报。这位万历皇帝本性懒惰且胆小如鼠,听说东宫出了行刺案,自己心头先“砰砰”乱跳起来,一方面命令加强宫禁,一方面传旨将犯人交皇城法司严加审讯。
巡视皇城御史刘廷元,是在后半夜听说东宫行刺事件的;闻讯后不觉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这天的皇城守备工作是由他督察的,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在宫禁森严的紫禁城内,会有人窜到慈庆宫行凶。听说太子无恙,他心中暗暗庆幸,但深宫之内有人越过层层警戒,去谋杀皇太子,而自己身负皇城司法之职,事先竟一无所知,明显是失职误事,论律是要受到严厉切责的。所以他恨透了那个刺客,连夜展开了对刺客的审讯。
审讯室内,蜡烛明灭,昏暗的烛光把一座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屋衬托得凄凄惨惨,倒增加了几分恐怖气氛。刺客被五花大绑地推了进来,刘廷元迅速打量了一眼这个凶犯,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犯人身高在七尺左右,体形魁悟,一张方形大脸上布满杀气,透出一股凶恶的样子,身上的装束却完全是农民打扮。再看看他所带的凶器,是一根碗口粗的枣木梃棍,足有一丈多长,那重量不会少于三十斤。刘廷元暗中思忖,要不是慈宁宫有几个学过拳脚的内侍,皇太子今天可能就死在这枣木棍下了。越想越后怕,越怕越生气,不由得把惊堂木一拍,厉声喝问:“大胆刁徒,你是那里人氏?为什么私闯宫阙行刺太子?”刺客好像没听见喝问一般,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刘廷元越发恼怒,一声令下“打!”早已憋足了劲的掌刑太监,立刻把刺客按倒,一阵棍棒猛打下去。刺客在这训练有素的杖击下,血肉狼藉,连连求饶。刘廷元喝止行刑的内侍,吼道:“你是讲也不讲?”刺客的凶焰已经完全被打下去了,战战兢兢地说:“老爷息怒,小人愿讲。小人姓李,乃房山县人氏……”,刘廷元立即拍案驳道:“胡说,听你说话一口京东语音,怎么会是京西房山人,看来不动大刑你是不肯实供的了。来!把他给我夹起来!”行刑太监一声吆喝,把夹棍掷在了刺客眼前,刺客这回才真着了慌,像捣蒜一样地叩着头说:“别打别打,小人实说就是,小人实是京东蓟县人,名唤张差,务农业,平日吃斋念佛没干过坏事,今天误入皇城迷失了方向,见有人阻拦自己,生怕被捉住杀头,才动了杀机……”,刘廷元又问:“你是如何溜进禁城,又怎样来到东宫?”张差支支吾吾半晌也没说个明白,从他那语无伦次的窘态看,这内中似有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