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赶快为我们做好了晚餐。在走进饭厅的时候,我们看见了五份餐具;我们都坐好了,可是还剩下一个空位子。一个年轻的姑娘走进来,向我们深深地行了一个礼,然后一言不发地端端正正地坐着。爱弥儿一方面忙着进餐,一方面忙着回答主人的问题,所以在向她还了一个礼之后,便继续谈他的话,吃他的东西。由于他以为他现在距离行程的终点还很遥远,所以他当时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他这次旅行的主要目的。话题谈到了我们迷路的情形。"先生,"我们的主人向他说道:"我认为你是一个聪明可爱的年轻人,这使我想起你们,你和你的老师,雨淋淋地拖着困乏的身子到达这里,其情形就好象太累马库斯和门特到达卡利普索的岛上一样。""是的,"爱弥儿回答道:"我们在这里也受到了卡利普索的款待。"他的门特跟着就补上一句:"还看到了欧夏丽的美妙的风姿。"不过,爱弥儿只读过《奥德赛》,但没有读过《太累马库斯奇遇记》,所以他不知道欧夏丽是什么人。至于那个女孩子,我看见她的脸儿一直红到了耳根,埋着头看她的菜盘子,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她的母亲看出了她这种难为情的样子,便向她的父亲使了一个眼色,于是他就变换了话题。在谈到他目前这种隐居生活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地便谈到了使他过这种生活的缘由,谈到了他的生活中的痛苦和他的妻子的忠贞,谈到了他们共同生活中的安慰,谈到了他们隐居生活中的安闲的情景,但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谈到那个年轻的姑娘;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个美丽的动人的故事,使人听了不能不感到兴趣。爱弥儿听入了迷,竟连东西都不吃了。最后,当这位最诚实的男人高高兴兴地谈到最端庄的女人的爱情时,我们这位年轻的旅行家竟不由自主地伸出一只手抓着男主人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抓着女主人的手,一边激动地吻着,一边还流着眼泪。这种年轻人的天真的热情,使大家都深为感动;可是那个女孩子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锐地感到他有一颗善良的心,因此她觉得眼前这个人就是为菲洛克提提斯的痛苦而感到悲哀的太累马库斯。她偷偷地观察他面部的表情,发现所有一切都说明把他同太累马库斯相比是比得很恰当的。他的态度潇洒而不傲慢,他的举止灵活而不粗笨,他神采奕奕,眼光柔和,相貌很讨人喜欢。这个年轻的姑娘看见他流眼泪的时候,几几乎自己也同他一起流出眼泪了。尽管是可以找一个很好的借口流几滴眼泪,但毕竟害羞的心制止了她。她责备她的眼泪流到了眼皮边,因为为自己家里的事情哭泣是不对的。
她的母亲从晚餐一开始就不断地注意着她,发现她这种局促不安的样子,便借口叫她去办一件事情,使她摆脱这种难为情的境地。过了一会儿,这个女孩子又回到饭厅来了,但她还是没有恢复平静,慌乱的样子大家都看出来了。她的母亲很温柔地对她说:"苏菲,坐下来,为什么要为你的父母的菲洛克提提斯,希腊神话中参加特洛伊战争的希腊勇士之一。不幸的遭遇而哭个不停呢?你是安慰你父母的人,所以不应当比你的父母对那些痛苦更感到伤心。"
一听见"苏菲"这个名字,你可以想象爱弥儿是多么吃惊。这个多么亲切的名字使他愣了一下,但他立刻清醒过来,以急切的目光去看那个竟敢取这个名字的人。苏菲,啊,苏菲!我一心寻找的人就是你吗?我心中所爱的人就是你吗?他观察她,他以一种又害羞又不相信的目光仔细地端详她。他所看见的脸儿并不恰恰就是他所想象的那个样子,他也说不出他所看到的这个女孩子要比他所想象的那个女孩子好一点还是差一点。他详详细细地看她的每一个特征,他窥察她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个姿势,他觉得对她的一切可以作千百种不同的解释;只要她愿意开口说一句话,叫他付出半个生命的代价他也是情愿的。他慌乱不安地看着我,他的眼睛既好象是在问我,又好象是在责备我。他的每一道目光都好象是在说:"在这紧要关头你要指导我,万一我的心入了迷和走了错路,我这一生就无法挽回了。"
在这个世界上,爱弥儿这个人可说是最不善于弄虚作假的了。他旁边有四个人在详详细细地看他,而且其中有一个人在表面上满不在乎而实际上对他是十分注意的。在他这一生中最感到狼狈的时刻,他怎么能掩饰自己的情感呢?苏菲的锐利的眼睛把他这种慌乱的样子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目光正好向她说明她就是他注视的对象。她认为这种不安的样子还不能表示他是爱她,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在注意地瞧她就够了;如果他在看她的时候显得无所谓似的,那她才感到难过咧。
做妈妈的人和她的女儿的眼力是差不多的,不过妈妈的经验要比女儿的经验多些。苏菲的母亲因为我们的计划成功而露出了微微的笑容。她看出了两个年轻人的心,她认为现在是到了应该使这位新太累马库斯下定决心的时候,因此,她设法使她的女儿开口说话了。她的女儿现出了一副天然的温柔神情,以一种使人不能不感动的羞怯的声音回答她。一听到这种声音,爱弥儿便投降了;这个女孩子就是苏菲,他现在对这一点已没有什么怀疑了。即使说她不是苏菲,现在也来不及说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