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洗衣机前,看着衣服、被单在水里旋转、翻滚,像鲤鱼抢水一样,击起欢乐的水声、浪花。
机器很乖巧,很尽职。衣裳洗得很干净。领口、袖口不存污渍,薄如纸的旧汗衫也看不到一点损伤的痕迹,的确良还是蛮挺括的。
机器在勤奋地洗衣裳,外婆的手却闲着。她的手第二次解放了,但她却十分不习惯这次的解放。
她在洗衣机前看了许久,终于摇头叹息地自言自语:
“这是什么人的手,造出了这一双巧手。”
一双手①选自《语文学习》1992年第2期。
姜孟之我握过各种各样的手──老手、嫩手,黑手、白手,粗手、细手,还有唐琬〔唐琬〕宋代大诗人陆游的表妹,曾是陆游的妻子。陆游在悼念她的一首词里,说她的手是“红酥手”。式的红酥手,但都未曾留下很深的印象。
1988年5月,小兴安岭上积雪化净了,树木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林区人肩镐上山造林了。
我去岭丘的乌马河林业局采访。在山场我握过一只手,我敢说,今后不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再握到它,就能马上说出。那是天下第一奇手──林业工人张迎善的手。
和素常采访一样,我们见面时,先礼节性地握手。两只手握到一起的瞬间,我惊讶了:我握的是手吗?那简直是半截老松木!
我本能地想抽回手来,可是抽不回。那只大手像一条厚棉被,把我的手紧紧地裹住了。
我低下头去察看。翻过来看手心,调过去看手背,整个手呈木色,手的纹路又深又粗,染着黑土色。很明显,为了这次见面、握手,他事先用肥皂把这双手认真地洗过了。
掌面鼓皮样硬,老茧布满每个角落,特别粗大。一只手指像三节老甘蔗。
左手大拇指没有指甲,长过指甲的地方,刻着四条裂纹,形成上下两个“人”字形,又黑又深。手指各个关节都缠着线,线染成了泥色。
“指关节缠线做什么?”我问。
“治手裂。”张迎善说。
“手裂贴胶布涂手油多好?”
“栽树是手活。穴里的草根根,石块块得用手拣出来。要保证苗苗不窝根,苗根得用手送进土里。栽一根苗,手得往土里插三四次。胶布、手油不顶用。”
“你一天能栽多少棵树?”
“一千多棵。”
一天栽一千多棵树!他的手一天得往土里插三四千次!10天、20天?……这双手亏得是肉长的,若是铁铸的,怕也是磨光、磨透了。
“你等等。”我边说边去里屋取来一圈米尺。我丈量土地似的量起他的手来:长24厘米,宽10厘米,厚2.5厘米,这真是我今生今世见到的天下第一号大手。
量完,我用自己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哗哗搓了几个来回。我的手火燎燎地痛,看看,红了,他的手仍呈木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