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才一起身,向四下眺望时,他又停了下来,说:“怎么,世界是多么大啊!”的确如他所说,从山顶上他能够到处望得见──他有什么望不见呢?
远在他身后的山脚下,是哈特荷佛府,和那片黑森林,和那条明亮的鲑鱼河。在他的左边,也是远在山下面,是那个大城和煤矿上那些冒烟的烟囱。更远处是宽阔的河正向大海流去;河面上有许多白点点,那是船。在他前面是一片大平原,上面有农场和村庄,夹在一丛丛深暗的树木中间,望去就像一张铺开的地图。这些全像在他的脚下一样。可是汤姆一点不呆不傻,看得出这些都远在几十英里外。在他的右面是重重叠叠的沼泽和重重叠叠的山丘,山色越远越淡,最后变成一片青色,和青天连接在一起。可是在汤姆和那些沼泽之间,而且就在他脚下,却有着一片好地方。汤姆一瞧见就决定下去,因为这正是他要找的地方。
一处深绿色的石谷,很狭窄,而且长满树木。可是就在这几百英尺下面的树木中间,他却能望见一条清澈的水流。啊,假如能够到达水边多妙啊!接着他望见溪边一所小村舍的屋顶和一所小花园。那花园布置着花台和花床。花园里有一个极小的红色东西走动着,只有苍蝇大小。汤姆低头望时,原来是个穿红裙的妇人。啊!也许她会给他一点东西吃呢。教堂的钟声又响起来了。下面准有一个村庄。再说,谁也不会认出他,谁也不会知道哈特荷佛府那边出的事情。就算约翰爵爷把全郡的警察都派出来追他,消息也不会那样快传到这里。他却在五分钟内就可以下去。汤姆猜得对,那片呼喊追逐的声音还没有传到这里,原因是他不知不觉已经跑了离哈特荷佛府足足十英里远了。至于五分钟内就下得去,他却想错了,因为那座村舍离这里总有一英里多路,而且下去足有一千英尺。
可是汤姆是个勇敢的小孩子,所以虽然双脚酸痛,人又饥又渴又疲倦,他仍旧走了下去。同时教堂的钟敲得那么响,使他简直当作自己的脑子在作c怪,而不是真的钟声。那条小河也在下面淙淙地流着,下面就是小河唱的歌:
“又清又凉,又清又凉,流过嬉笑的浅滩、做梦的池塘;又凉又清,又凉又清,流过光耀的卵石、溅沫的堤堙;在画眉鸟歌唱的巉岩下,在钟声悠扬的楼墙下,清清白白的,留待清白的人;在我水边嬉戏吧,在我水里洗浴吧,母亲和孩子。
“又污又湿,又污又湿,流过烟囱林立、烟雾弥漫的城市;又湿又污。又湿又污,流过粘滑的河岸、码头和沟渠;越向前走,我越变得阴暗,越变得富足,就越变得贪婪;被罪恶沾污的哪个敢和它玩耍?不要靠近我啊,快点避开我啊!母亲和孩子。
“坚强而自由,坚强而自由,闸门打开了,我向大海里流;自由而坚强,自由而坚强,我一面赶路,一面洗肮脏;赶往金黄的沙滩、动荡的汀洲,和远远等待我的玉洁的潮头;当我投身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像一个罪恶的灵魂得到清洗,清清白白的,留待清白的人;在我水边嬉戏吧,在我水里洗浴吧,母亲和孩子。”
汤姆就这样走了下去,始终没有看见那个爱尔兰女人也跟在他后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