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就这样跟着他的师傅一同出发。葛林先生骑着驴子走在前面,汤姆带着烟囱刷子走在后面,出了院子,到了街上,在那些关闭的百叶窗前面走过,在那个眯着眼睛的疲倦的警察前面走过,在半明不暗的晨光里映得半明不暗的那些屋顶下面走过。
他们穿过煤矿工人的村子,这时家家都关上门,静悄悄的。他们穿过路上的关卡,这时候他们就到了真正的乡下了。两人沿着黑色的扬起灰尘的泥路前进,路两旁堆的全是黑煤渣,有墙那样高,耳朵里只听见附近煤田里挖煤机器嘶鸣着,并且发出嗖嗖的声音,此外什么声音也没有。可是不久路就变白了,墙也变白了,墙角的野草长得很高,野花开得很鲜艳,都给露水湿透。挖煤机器的嘶鸣已经听不见了,只听见云雀儿高高在天上唱着晨歌,芦苇里传来小河莺的啁啾,它已经这样唱了一夜了。
余下的全是一片寂静。因为地球老婆婆这时还在沉睡着,而且她睡时比醒时还要美丽。大榆树在金绿交映的草场上面沉睡着,树底下那些牛也沉睡着。唉,还有附近的几块白云也同样沉睡着,疲倦得好似全都躺到地面上来,夹在榆树的枝干中间,沿着河边赤杨树的树顶,望去就像一条条白雪或者白沙,要等太阳唤它们起来然后再升上澄澈的青空去做它们白天做的事情。
两个人向前走去。汤姆不住地四下张望,因为他从来没有跑到这样远的乡下来过。他渴望爬过一处棚门,去摘毛茛花,并且寻找篱笆里的鸟窝。可是葛林先生是个生意人,绝对不肯答应他的。
不久他们碰到了一个穷爱尔兰女人,她背着一个包袱在路上走着,走得很艰难。她头上裹着一块灰色头巾,穿一条大红裙子,叫人一看就断定她是从加尔威来的。她光着脚不穿鞋子,也不穿袜子,一拐一拐地走着,人好像很疲倦,两脚也走得很酸痛似的。可是她长得很高,很美,有一双明亮的灰色眼珠,又乌又密的头发拖过两颊。葛林先生看得非常中意,所以当自己走近她时就向她喊道:“这路太硬了,不是你这双尊贵的脚走得了的。你上这驴子,骑在我后面好不好,姑娘?”
可是,她也许不喜欢葛林先生的样子和他讲话的口气,她冷冷地回答:“谢谢,我上不来。我倒愿意跟你这个小孩子一块儿走。”
“随你的便。”葛林气哼哼地说,照旧抽他的烟。
那女人就跟汤姆并排走起来,一面跟汤姆谈着话,问他住在哪里,知道些什么事情,又问到他全部的身世。谈到后来,汤姆觉得自己从不曾见过这样说话讨人喜欢的女人。
接着汤姆问她的家在哪里。她说远在大海那边。汤姆问她海是怎样的。她就告诉他,在冬季的黑夜里,海怎样在礁石上翻腾。怎样怒吼;在明朗的夏季的白天里,海又是怎样静静地睡着,让孩子们在海里游泳和玩耍。她还跟他讲了许多关于海的故事。汤姆听了巴不得能够去看一看大海,而且照样在海里游一下。
终于他们走到山脚下泉水边。这泉水并不像你在这儿见到的两种泉水:一种是从一个潭里面白沙粒里沁出来的,潭里面长了些红捕蝇草、酸葫芦和芬香的野白兰;另一种是在长了一丛丛羊齿草的峡谷中,从温暖的沙岸下流出来的,翻着泡沫,把水底的沙打着漩,这样日日夜夜,终年不绝。这泉水和上面两种泉水都不像,是十足的北方石灰泉,就像西西里岛或者希腊的那些泉水一样。古代的人幻想这些泉水旁边常常有女水仙在热天坐着纳凉,同时牧羊人躲在树丛后面向她们窥望。这股汹涌的泉水就从一座石灰岩脚下的一个矮石洞里冲出来。它翻泡溅沫,发出声音,清澈得使人简直分别不出哪儿是水,哪儿是空气。泉水低低沿着路旁流去,形成一道溪流,这股水的力量足够推动一座碾子。在泉水四周开着淡青的绣球花、金黄的毛茛花、野生的覆盆子和开得像一堆堆白雪似的山樱花。
葛林在泉水旁边站着观望;汤姆也在望。汤姆心里想,不知道有没有东西住在黑洞里面,夜间从洞里出来在草地上飞翔。可是葛林却一点心思不想。他一句话不说,下了驴子,爬过那座矮墙,跪在泉水旁边,就把自己那个难看的脑袋在泉水里浸起来,弄得泉水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