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汤姆已经走进石楠丛里。石楠长在一片沼地上,就和我们这一带沼地一样,所不同的只是沼地里到处都有石头,而且沼地并不逐渐平下来。汤姆越朝上走,沼地反而变得愈加崎岖不平。不过还不算怎样难走,所以汤姆能够慢慢走来,一面抽空眺望这个怪地方。在他眼中,那简直是个新世界。
他瞧见些大蜘蛛,背上长了许多王冠形和十字形的花纹。它们都坐在自己的蛛丝网中间,看见汤姆走来时,就把蛛丝动得非常之快,眼睛几乎看不大见。后来又看见些蜥蜴,有的褐色,有的灰色,有的绿色。汤姆当作这些是蛇,会咬痛他。可是那些蜥蜴却和他一样害怕,飞快地穿进石楠丛里去了。后来,在石头下面,他看见一个美丽的大东西。那东西尖鼻子,浑身褐黄,尾巴上拖着白须,原来是只母狐。在它四周,有四五只肮脏的小狐,那种可笑的样子汤姆从来没有看见过。母狐朝天躺着,在地上打着滚,四条腿和头尾,在明亮的太阳下伸开;小狐在它身上跳过来,跳过去,绕着它跑,咬它的爪子并且使劲拖它的尾巴。母狐好像觉得非常开心似的。里面有一只自私的小狐偷偷溜开去,找上附近的一只死乌鸦,把死乌鸦拖了打算藏起来,那只死乌鸦差不多倒有它身体一样大小。于是它那些小兄弟看见它这样,也都大声叫唤着赶过来,这就一头撞见汤姆。
大伙儿全溜了回去。母狐跳了起来,嘴上衔了一只,其余的跟在它后面,全逃进石头中间一条黑缝里去。这场把戏就此结束。
接着汤姆吓了一大跳;当时他正在爬上一座沙坪,只听见呼噜啯啯啧──一个什么东西在他脸上飞过去,声音非常可怕。他以为地底炸开了。
等他睁开眼睛时(他先是闭得紧紧的)原来不过是只大松鸡,在沙里洗着澡,就像阿拉伯人没有水洗澡,拿沙来代替一样。当时汤姆险些儿踩到它身上,所以它跳了起来,发出一种声音像开得飞快的火车发出来的一样。它丢下老婆和孩子让它们自己去想办法,活脱是个老懦夫。老松鸡一面逃,一面叫着:“噜唔克,噜唔克
──救命啊,救火啊,有人抢东西啦──噜唔克,噜唔克──世界末日到啦──啧啧啯啧。”它一直就是这么设想,只要在离开它鼻子一寸的地方出了什么事情,它就幻想是世界末日来了。可是世界末日并没有来,那老松鸡却很有把握认为是世界末日来了。
一个钟点后,老松鸡回到老婆和儿女那里,庄重地说:“啯啯啧;我的乖乖,世界末日还没有真正来呢,可是我敢保后天一定回来──啯。”可是这样的话老松鸡的老婆已经听见了多少次,它完全懂得,而且还比老松鸡懂得多一点。它并且是一家的主妇,还有七只小松鸡要天天喂食洗澡,这使它非常实际,而且性情有点急躁,所以它回答老松鸡的话只是“啧啧啧──去捉蜘蛛去,去捉蜘蛛去──啧。”
汤姆就这样向前走了又走,自己简直不懂得为的什么。可是他喜欢这个辽阔而且古怪的地方,和这里的凉爽、清新、令人兴奋的空气。可是登山愈高,他就愈加慢了下来,因为地下实在变得太难走了。现在他脚下踩到的已经不是松软的草泥和潮湿的石楠,而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石灰岩,就像铺得很坏的人行道一样。在岩石之间有着很深的裂缝,里面长满羊齿草。他要在一块块石头中间跳过,因此有时候失足落在石缝里。虽然他小小的光脚趾相当结实,也不免跌痛。可是他仍旧向前走,向上爬,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那个曾经跟着汤姆在路上一起走的爱尔兰女人自始至终都跟在汤姆后面,在沼地上走着。如果汤姆瞧见了她,不知道他会怎样说法。可是虽然她经常看见汤姆,汤姆却从没有看见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汤姆很少回头望,还是因为她藏身在岩石和土丘后面,不让汤姆看见。
现在汤姆觉得有点饿了,而且口渴得厉害。原因是他跑了很长的一段路,这时太阳已经在天上升得高高的,那些岩石热得就像铁锅一样,石头上面的空气都打着旋,就像石灰窖上面的空气那样打着旋,使周围的东西望上去都在动荡溶解。可是他能看出没有一个地方有东西吃,更没有水喝。树林里到处长满越桔树和浆果树,可是现在是六月里,树还开着花。至于找水喝,哪个能在石头和岩缝里找到水呢?有时候,他走过一些又深又黑的水落洞(山中水流尽处的石洞──译注),一直深入地底,就好像什么住在地下的矮人家的烟囱似的。他走过这些水落洞时,每每能听到几十丈深下面叮当泻落的水声。他多么渴望下去润一润他的干燥的嘴唇啊!可是,尽管他是个勇敢的扫烟囱小孩,像这样的烟囱他可不敢爬下去。
所以他向前走了又走,一直走得头脑热得发昏,这是他听见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啊!”他心里想,“有教堂的地方总是有房屋和人烟的。或者会有人给我一点吃喝呢。”他的脚又走动起来,去找那所教堂,因为他肯定自己刚才清清楚楚听见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