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张奇林的信件,一般总是寄到机关;给于大夫的一般也总是寄到医院;张秀藻现在也从学校那里收信。所以,这边的邮递员难得给他家送信——因为院里并没有信箱,邮递员来了,循例在门洞里大喊一声:“信——”(或者“报纸——!”)于是要么是荀家,要么是澹台家,便出来个人,先接过去,然后义务地送往各家。
张奇林接过那封信,心里不禁有些纳闷,谁来的呢?除了前不久曾收到过一封刚送走的那位庞其杉的来信,他不记得近年来有谁往这个院里给他写过信。
张奇林回到家中,拆开那封信,一边吃肉末挂面,一边看信,只见信上写著:张局长:知道您很忙,但不得不打搅您。您局行政处处长傅善读,在分配统建房屋的过程中,用巧妙的“倒空”手段,卡掉了您局中年知识份子的居住面积,为并非您局的所谓 “名画家”洛玑山提供了一套住房,此事不知是得您默许,还是他真地把您蒙在了鼓中?不过,有一点我们是很清楚的,就是您家的客厅中,现在也挂著洛玑山请您“雅正”
的“杰作”——所画山水人物固然很美,但同样的构图,这位洛玑山起码已重复过十次;而该人用他的“名画”行贿所得的住房,据我们所知已有三处之多。恳盼您能以爱党之心,克服藏画之癖——自己洗手洗澡,并明察傅善读的所作所为,我们除向部纪律检查委员会揭露此事外,特再专门写信给您,希望您能以党性自律!
出于某种您能够理解的原因,我们在给部纪律检查委员会的信中,列举了具体证据,并署上了真实姓名,而给您的这封信,有关部分却暂付阙如。请相信我们的善意,并请海涵。
致
敬礼!
两个外单位群众
1982 年 12 月 11 日
看完一遍,张奇林又看一遍。面条吃不下去了,他不由得朝壁上所挂的那幅画望去——那幅装裱得颇为精致的国画,画的是晚唐诗人于濍 《山村晓思》的诗意,上面有画家草书的原诗:“开门省禾黍,邻翁水头住。今朝南涧波,昨夜西川雨。牧童披短蓑,腰笛期烟渚。”后面是措辞亲昵的题款:“壬戌晚春为奇林兄却乏走笔讥山抱惭敬请雅正”,并在题款后和右下角 “计白当黑”处各钤下一方形阴文章和一葫芦形阳文章。这幅画挂上的半年多来,张奇林确从有意无意的凝视中,收到过“却乏”的效果;不错,这幅画是老傅携来的,当时自己竟未能深想,展看之后,欣然地收下了。洛玑山是在宾馆中认识的,很自然地认识的——张奇林在宾馆中参加一个涉外会议,而洛玑山正应邀为宾馆作画——他俩的住房恰好挨在一起,在餐厅进餐时也常常同桌……当然,张奇林并未主动向他求过画,倒不是有什么顾忌,实在是心里并没产生过那样的想法,自己的客厅里挂不挂画本是无所谓的一件事;但老傅把画送来了,也就收下了,也就挂上了,也就时而看看……,没想到这里面竟打著埋伏!
“咦,你怎么啦?怎么不吃面,在那儿发楞呀?”于大夫发现张奇林神色不对头,忙过去问,“都是刚才那个庞什么把你搅的吧?怎么又冒出来一封信?面条味道太淡了吧?要不要我给你加一点味精酱油?……”
“啊,不用。”张奇林赶忙把面条几下吃完,把信折起来,放进衣袋中。他镇静下来,换坐到沙发上,抽上一支烟,仰靠著沙发背,微合著眼皮。
“你乾脆到床上靠靠。老傅不是两点钟来接你吗?我一点半叫你好了。”于大夫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反正行李都收拾好了,也就是到时候换换衣服。”
“啊,不用。”张奇林睁开眼睛,振作起来。他和颜悦色地对爱人说:“到了飞机上,有的是时间养神。现在我不如抓紧读一点书。”他站起来,朝里屋走去,走到门边,扭回身来嘱咐说,“我走了以后,你让秀藻把那张画取下来吧,卷起来,暂且搁到柜子里。”
于大夫微微有点吃惊:“为什么?挂在那儿不是很好吗?你怕挂坏了?是听说洛玑山的画儿越来越值钱?可我们又不拿他这幅画儿当存款,挂旧了就挂旧了吧,怕什么?”
张奇林笑笑说:“他这画儿有什么价值!同样的构图,人家说他至少画过十回。你们就取下来吧,我自有道理。”说完,踱进里屋看书去了。
当然,他的心情并不能平静。他打开那本心理学著作,很难读下去。除了内在的原因,外在的环境也使他不能安心读书——院子里,办喜事的薛家那边,传来了一阵更其刺耳的喧哗声。
18
农村姑娘和城里姑娘为什么谈不拢?
“吃CmD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