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阮的那位也在濮阳荪一旁说:“快想辙吧,要不咱们可就散摊啦!”
澹台智珠心里 “咯登”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沈落并断裂在那里。
啊,她曾有过的最坏估计,果然在今天成了现实!
薛大娘从三个陌生人一出现便感到不安,及至听见看见他们跟澹台智珠这么一说,澹台智珠那么一皱眉、一发楞,心里不由得比澹台智珠更其慌乱。迎亲的小汽车已经停在门口了,这可怎么是好?她巴不得澹台智珠撂下那头暂且不管,及时同昭英出发往女家去迎亲。可眼下的形势显然容不得澹台智珠跺脚走人。她只得赔出个笑脸对澹台智珠说:“智珠呀,那你就先把这几位师傅让进家坐吧。我们在大门口等你一会儿。你安顿好赶紧来吧!”又对那三位陌生人说:“让您三位师傅受屈啦,我们求智珠帮个忙,不一会儿就能回来。”
澹台智珠同那三位来客进了她家以后,薛大娘赶紧走出院外,使她大吃一惊的是院门口并没有停著小轿车,只有薛师傅和孟昭英翁媳二人呆立在那里,引颈朝胡同口外眺望。她眼前不由得一暗,心想今儿个是冲撞了谁呢?怎么就没有一档子事儿顺心?……
澹台智珠让三位客人落座以后,顾不得沏茶招待,忙让他们“细细道来”。原来那拉京胡的老赵和打板鼓的老佟,今儿个一早就让一位资历、待遇、名气都比澹台智珠略胜一筹的演员接到家里去了。虽说详情不清,但那位澹台智珠得叫作 “师姐”的角儿 “鱼竿钓鱼”(戏剧界行话,把主演、场面挖走都叫“鱼竿钓鱼”),是再清楚不过了,而老赵和老佟的 “不地道”,也由此暴露无遗。拉二胡的和弹阮的二位在“汇报”中一方面表白著自己对澹台智珠的“忠心”,鄙薄著那老赵、老佟二位的“不义”,一方面也并不隐讳他们的观点:“虽说一块儿合作是为了事业,到底谁也不爱喝见不著油星子的清汤。”是呀,澹台智珠理解他们的心情。给谁伴奏不是一样干活?跟著那位 “师姐”,时不时能到全聚德、丰泽园 “聚餐”,到家里对戏,也总有啤酒、汽水、冷切 (肉肠、火腿等不必加热的熟食。)、糕点、水果招待;“师姐”记性还特别好,知道你有个上幼稚园的儿子,就时不时往你手里塞块巧克力;知道你有个老母亲牙口不好,逢年过节兴许就提个西式寿糕去拜访;而且“师姐”香港、海外都有许多的关系,能说动那边请她去搞访问演出,出访时乐队自然都能跟著去开眼……跟著我澹台智珠呢?
我倒有那个善待他们的心,可就凭我跟李铠这点工资,能给他们那么多好处吗?我老不能出国演出,乐队不等于总跟著我忌洋荤吗?澹台智珠想到这里,心里说不出是自卑还是愤慨,只觉得鼻子发酸。她想到老赵、老佟二位前一阵子在她面前起誓的情景,就更不能自持。当时他们都对她说:“咱们一块儿合作,为的是艺术。咱们一块儿创出新腔来,不比吃烤鸭子痛快?”可当他们的玩意经她点拨趋向成熟之际,他们就变心了!他们甘心被那“师姐”当作花木挖走!他们的良心给撂到哪个旮旯里去了?
濮阳荪看出澹台智珠的惶急愤怨,便把坐椅朝她身前挪了挪,诚心诚意地出主意说:“智珠呀,”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只要拿定了主意,今儿个晚上我去老赵、老佟家里,约他们明儿个晚上到八面槽 ”萃华楼“会齐,你我加上二胡、琵琶、大阮三个,对他们俩动之以情,喻之以理,毕竟你们合作了多年,我就不信他们能那么下作——见利忘义!”
澹台智珠心里也有跟那位“师姐”争个短长的想法,那边固然有比自己多的利,自己终究有比那边硬的理;再说前些时灌唱片拿到的一百块钱酬金还没有动,只要自己改进一下原先 “抠门儿”(吝啬的意思。)的作法,舍得在关键时刻“出血”,老赵、老佟也不至于就无所顾眷——他们同自己合作已达到驾轻驭熟的程度,跟那位 “师姐”去,且得“夹生”一段……不过,澹台智珠在心里也本能地掐算了一下,“萃华楼”可是甲级饭庄,要包桌的话,七个人一桌就得七十元,酒水还在外;要是去了临时点菜,一是座位没有保证,二是被请的人会觉得自己小气,三是未必就能省钱……加上饭后叫出租汽车把他们分头送回去,那一百块灌片的酬金怕都不够使,少不得还要拿活期存摺去银行里取个三十五十的……啊呀,李铠会怎么说呢?他那买一架日本柯尼卡牌“傻瓜”照相机的计划,难道又得推迟吗?
澹台智珠想到这些,只觉得力不从心,不免心灰意懒起来。她蜷缩在沙发中,双手搓揉著那鹅黄拉毛围脖的穗子,恹恹地说:“算了算了,人各有志,就由他们去吧!反正团里还得另给我找人,总不能让我上不了台吧!”
二胡和大阮一听这话,便连连摇头,争著说:“不能让老赵、老佟走啊!”“咱们得想法子拢住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