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党委办公室,贺达叫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直截了当地说:
“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邢元头一歪,嘲弄地一笑说:“你知道嘛?”这意思是,你们当官的不就会耍这套官腔吗?
贺达对这明明白白的挑逗并不介意。他面上没表情,嘴里的话说得清清楚楚:“你大前年结婚。因为没房子,做了倒插门女婿,住在你老婆兰燕家。你老婆是厂医,你两口子的房子都该由厂里解决。你急的是快有一间自己的房子,不过那种寄人篱下的日子。对不对?”贺达一口气说出来,象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滚瓜烂熟。
邢元不免惊奇:
“你怎么知道的?”
“你写信告诉我的。你还叫我给你快快‘摘掉倒插门女婿的帽子’,我没说错吧?”
贺达露出善意的微笑。
“你的记性倒不赖。”邢元说。刚刚那股不在乎、挑战般的神气登时没了,好似解除了一种武装。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又光又瘦的后脖梗子,小白脸发窘地笑笑,“那是气话:”他感到这个貌不惊人的书记倒有两下子。
“好,我先问你,你前天在厂里贴的那张‘分房方案’是哪来的?”
“我等会儿再告你。你先说,那单上的人名有假设有?”
“没有。正对!”贺达说。
“那就行了。这说明我没诬陷。”邢元说。
“我根本没想到你会诬陷。只是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在汽车里拾的。”
“拾的?什么?”
“一小块纸上写的。”
“谁掉的?”
“不知道。还不是头头们。老百姓有几个坐小轿车的?不是我们厂的头头儿,就是你们公司去的那三个。”
“你怎么知道是分配方案?”
“你是不是认为我唬弄你?咱有凭据。瞧--”邢元说着从上衣口袋掏出驾驶证,从中取出一小块折成两折的小纸块递上来,“看吧,上边连房间号码和房间数都有!”
贺达感到惊讶。他接过纸块赶忙打开一看,竟是工作手册上的一页。上面的确写着分房人的姓名、房间数和房间号码,而且有涂改的地方。从涂掉处还可以清楚看到划掉邢元改换成伍海量的过程。一边还写着郗半民、龚宝贵、杨月梅三个人名,旁边画了问号,最后还是给勾掉。关国栋、杜兴、王魁、万保华四个人姓名肯定而清晰地排列在纸块中央。贺达看着,心里忽地一惊,因为他敏锐地识别出纸上的字迹,怪不得他第一眼就觉得这些字儿好熟悉!于是他就从中看到许多字迹之外的内容,甚至看到这次突击分房的背景和内幕,不禁动了怒容。邢元见了,误以为贺达对自己公开纸块上的秘密而恼火,准要狠狠批评他一顿。但贺达一瞅他,目光顿时平和下来,问他:
“你认为,厂里分房谁最符合条件?”
这一句竟把他问住了。他反而不好先提出自己,只好凭良心说:
“老龚头,裁布组的杨师傅,老伍--他也是倒插门女婿,比我还难……”
“设计组的郗师傅呢?”
“郗捂嘴呀!”邢元立刻叫起来,“贺书记,咱可不能只管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就不管工人了。嘛甜头都给他们。他不就画两笔画儿吗?他画得不错,给厂里卖了不小力气,咱都承认,可他工资一个顶我两儿。现在人都说,老九比老大吃香……”
贺达一听就冒火:“什么老九老大,谁分的?四人帮!照你这么说,如果老大有了知识,应该算老几?你怎么会听信这种在人民中间恶意挑拨的话?哪来的老九和老大,都是人,一句话,都是人!”他的最后一个“人”字叫得特别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