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个样。
贺达今天上班来,还没进屋,就听屋里的电话铃一声紧接着一声。现在十点了,电话象疯狗一样,一刻不停地嘶吼着。这铃声好象要扯断他的神经,他却几次想去扯断那电话线。
这些电话来自各处,却一律是为那八间房子的占有者告饶求情来的。打电话的都是头头脑脑的人物。从上级局各处处长,局长副局长,到其他一些局领导,区领导,乃至市里一些有关或无关部门的有职有权的要人。这些人中间,有些他认得,有些不认得,有的头一次听说,那就得先由对方作一番自我介绍,寒暄几句,再谈正题。他在社会上工作多年。头一次知道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职称,这么多头头们。平时找不到,此时忽然一拥而来。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里里外外,一窝蜂把他死死困在中心。别看这些头头在大会上没有讲演稿差不多就成了哑巴,但此时此刻,各有一张硬梆梆、能说会道,嚼不烂的嘴巴。开始贺达只是做些解释,婉言谢绝,但解释是无力的,费尽唇舌挡不住那些死皮赖脸的要求。后来他累了,就干脆回绝,口气又直又硬;只要他回绝一个,他立刻明白自己又得罪了一个,把以后办事的必经之路一条条堵上。尤其上级局的头头们,与他关系挺熟,不好硬来就还得软推。说多了,他连推辞的话也好象公文那样有了固定的格式,说来说去总那么几句,没词也得说。有一个电话,声音苍哑,自称曾是警备区的一个副司令员。但这位当年的“副司令员”连他的姓名都没弄清楚,把“贺”字念成“霍”字,错叫了一声“霍书记”,就以一种长辈儿口气要他“顾全大局,加强团结”,不要抓住关厂长“一时糊涂做了点错事就不放”;贺达起了火,吼一声:“这里没有姓‘霍’的,你找错了人!”就把电话“啪”地挂上。跟着他灵机一动,不等电话铃再响,拿起话筒,用一块手巾裹严,塞进办公桌的抽屉里这法子真灵,铃声不响,耳膜感到分外轻松和舒适。今儿一早。谢灵就被鲍维带着去到绒绢花厂,审查即将送往广州参加春季广交会的样品。不然,他还可以叫谢灵抵挡一阵子。
屋里一静,隔壁就传来吵架声。他走出屋,看见劳资科那屋门开一条宽缝。目光穿过门缝,只见一个细白精瘦的小伙子正和朱科长拌嘴。这小伙子坐着,看样子还沉得住气,朱科长一手叉腰站着,却有一股难捺的恼怒。屋里还坐着两三个年轻的办事员;时而低头看报,时而说几句劝解的话。可这小伙子嘴茬不软,又利索又挖苦,句句都挺气人,更气人的是他自己并不生气。朱科长居然不是对手。
此时,这小伙子正说着:
“那您就摆摆条件吧,现在抢占房子那几个人,哪个比我条件还高?关厂长一家四口,在城里有两大间房;王大拿六口人三间房,独门独院。还有……”
“你别总拿关厂长和你比,你怎么不拿伍海量跟你比呢?伍海量不比你困难?离了婚一直住在丈母娘家里。人家离婚的老婆前一年就结婚了。要是你,早就闹房子了!”
“嘿!朱科长,咱谈正事,你可别拿我邢元奇涮!我老婆嘛时候跟别人结婚了?”
“我这是打比方,你懂不懂?”
“你怎么不拿自己打比方呢?”
贺达在屋外一听,才知这小伙子就是邢元。果然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朱科长气哼哼地说:
“行了行了,别胡搅歪缠了,这就够热闹的了,你还火上浇油!我说了,你的条件要是跟伍海量一样,公司马上给你一间房。”
“可是人家伍海量并没搬进去。”
“他今儿就搬!”
“别唬弄我,伍海量昨天说了,明人不做暗事,叫他这么往里搬,人家还不搬呢!”
“他不搬也轮不上你。别饶舌了,回去吧,有事厂里解决,公司不是房管局,不管房子!”
“说得漂亮!不管房子你前些日子跑我们厂里干嘛去了?买处理床单吗?告诉你,你要管就得管好了,你想这么一分就了事,没那么容易!”